第五十四章 执念深时枉费心

何处金屋可藏娇 那那 5223 字 3个月前

案上的菜被渐渐扫空,宫婢们移走了满是狼藉的玉案,又纷纷点上了金支短灯连盘,蜜烛的烛光将整个宫殿照得通亮。刘彻令杨得意去宣室殿取些奏折回来,于是陈娇和刘彻在内室各据一头,各做各的事情。陈娇埋头画着她的设计图,而刘彻批阅着他的奏折。

完成了几样图纸之后,陈娇看了一眼烛台上的蜜烛,已经烧去了一半,再看了一眼对面的刘彻,发现他左手肘轻轻支在案上,托着左颊,双眼全合,显然已经是睡着了。此时室内的所有宫女宦官都已经被他们二人支开,陈娇便站起身,想到一边拿衣裳给他盖一盖,可是一起身,就觉得双膝一软,又勾了一脚,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巨大的响声当然马上就把刘彻弄醒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陈娇不雅地坐在席子上面,龇牙裂嘴地揉着自己的膝盖和小腿。他走到陈娇的身边,跪下来,接过她的脚,伸手轻轻揉了揉,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太久没这样跪坐了,一时不习惯。大概是小腿血液循环不畅通,所以没什么力。”陈娇在他力道适中的揉捏下,感到十分舒服,轻轻呼了一口气,说道。

“小腿血液循环?”刘彻听到这个名词,疑惑地问道。

“啊……”陈娇听到他的追问,就知道糟了,便问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能不能下次解释?”

“不可以。”刘彻从来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怎么能让这样的疑惑放在心里。他抱起陈娇,将她放到床上,然后一边为她揉微微有些淤青的小腿,一边用那种好奇宝宝的眼神望着她。

陈娇只得叹了口气,开始为这个帝王讲解那些基本的生理知识,应付他没完没了的追问,面对一个十分精明的好奇宝宝是一个多么头痛的事情,陈娇终于领会到了,两人每每要为一点小小的问题争执得面红耳赤。而一边的蜡烛渐渐消了下去。

“我知道了。只要做一个实验就可以证明声音的速度比光的速度慢了。才不是因为眼睛长在前面,耳朵长在后面呢。”陈娇绞了半天脑汁,终于想起了八百年前被她扔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实验方法,忙推了推一边的刘彻,想要和他说实验方法,来推翻他的歪理邪说。一转头却发现刘彻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她推了推他,见他还是没有醒过来,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

陈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睡颜,拉过一边的被子给他盖上,手不觉在他脸上描着他的眉型,唇型,睡着了的他没有了清醒时的锐气,反而多了一份安详。方才的争执让她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他们之间与国事无关,只是像儿时那样,为了一己对错而负气相争。

她知道刘彻希望能够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虽然他说不出更多的甜言蜜语,做不出更多的贴心的举止,只是,他们之间,真的还有可能吗?至少,陈娇自己心中知道,她对他是再也不会有那种信任了,无论是从阿娇的记忆来说,还是从陈娇的所知来说,刘彻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可是她却似乎逃不出,不仅是因为权势的禁锢,也因为心的禁锢。

……

詹事府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卫青、卫少儿、卫君孺、公孙贺、陈掌几人阴着脸跪坐在席上。不一会儿,一阵呻吟声从外面传来,鼻青脸肿的公孙敬声在一个奴婢的搀扶下,走进大厅,他的身后则是一脸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来了!”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卫少儿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紧迎了上来,拉住霍去病的手。

卫君孺则立刻将儿子拉到了身边,看着他的伤势险些心痛地哭了出来,忙对身边的侍女说:“还不快点给公子拿伤药。”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霍去病轻轻地将手自卫少儿的手间抽出,看着众人,不动声色地喊道。

公孙贺与卫家相交最久,对霍去病也是看着长大的,他见自己儿子变成这幅模样,皱眉对霍去病说道:“你这孩子,一向桀骜不驯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和外人一起,欺负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姨父有时间在这里教训去病,不如把这时间花在敬声表哥身上,省得他闲来无事,在外面欺凌他人。”虽然公孙贺卫君孺夫妻平日对公孙敬声的确非常放纵,不过这一次的事情,倒也说不上是谁欺谁,纯粹一场阔少爷之间的群架。霍去病这般说法,也不过是平素就看着表哥不顺眼,找着了机会,就教训他罢了。说完,一甩袖,便打算离去。

“去病,你站住!”卫青终于开了口,神色复杂地看着霍去病,然后说道,“以后不要再和纪稹来往了。”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干脆,他转头对自己一贯非常崇敬的舅舅说道,“舅舅原来也很欣赏他的,不是吗?”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现在是废后的弟弟。”卫青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和我没关系。”霍去病摇了摇头,纪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和纪稹的来往。

“去病,我们卫家的一切,都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胁她们的人,都是我们应该铲除的对象。纪稹和废后,是大敌,难道你不明白吗?”陈掌踱到霍去病身边,对这个继子说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霍去病也抬头看着自己的继父,然后针锋相对地说道,“难道我们卫家能够去对付他们姐弟吗?”他转头走到卫青身前,然后说道,“舅舅,我们卫家的一切,都是因为陛下。他们陈家也是。”

听到这句话,卫青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陈家依然是大敌,而你也不应该,协同外人对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听完这句话,沉默了下来,然后说道,“舅舅,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们如此宠溺公孙敬声,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卫青不觉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头,叹了一口气,回头问道:“姐夫,宫中可有消息?”卫青一共有三个姐姐,大姐卫君孺所嫁夫君公孙贺,乃卫青少年好友,两人之间一贯以表字相称呼。三姐卫子夫所嫁的皇帝,那从来就不是他们卫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语自然无从谈起,平日相处亦是谨遵为臣之道。只有二姐卫少儿嫁与陈平曾孙陈掌,平日家中的称呼,只有陈掌被他唤为姐夫。陈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后中宫属官之一,对于宫中的情况,自然是他比较熟悉。

“刚刚椒房殿派人传话来,”陈掌略一沉吟,然后说道,“陛下今日,又是留宿昭阳殿。”

“是吗?”卫青的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苦涩,然后转身对公孙贺说道,“子叔,今后京城恐怕不太平,敬声这孩子,你还是少让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孙贺和卫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当年当卫青还是白衣之身时,他就敢为他到馆陶公主府中劫狱,所以他和卫家的关系密切,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娶了卫君孺。

“仲卿,那去病?”卫少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弟弟。

“去病是个重情的孩子。他和纪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对付他。而我们的机会却很可能只会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后还是少让他知道吧。”卫青淡淡地说道。去病,陈家和卫家的胜负,的确取决于陛下的决断,但是,我们卫家却不能什么也不做,只是接受自己的命运。

……

齐国8226;临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还我孩子!”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离地望着房檐,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摇着头,收回了自己诊脉的手,对一边的中年男子说道:“相国大人,的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听到这个答复,又怜悯地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后对老人说道:“有劳了。”

“不敢。”老人连连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离去之后,主父偃方坐到床边,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带沉痛地说道:“清儿,你醒醒吧。我现在是齐国相了,纪家的人,已经伤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吗?”自汉文帝开始,一直在极力削减诸侯王的权力,景帝五年曾经下令诸侯王不得治国,一切庶务交由中央任命的国相来处理。所以在各自的领地上,虽然诸侯王是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们却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够在齐国如此嚣张,正是因为这个。

“义父,义母该吃药了。”一个女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对着主父偃说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义女,主父晴。她长得并不算美,但是身上却有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气质,温和中带着坚韧。

主父偃点了点头,让出位置,由着主父晴喂纪清吃药,纪清却是吃一点吐一点,药几乎都没有吃进去多少。看到这一幕,主父晴终于忍不住心酸,流下了泪水,说道:“义父,当初你说想在有生之年为义母报仇,才来楚国的。现在,既然义母还活着,不如就此收手,我们一家人搬到别的地方去。”

“晴儿,晚了。”主父偃叹了口气,摸了摸主父晴的头,对这个自八岁起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他一直视同亲女,见她在这个最后的时刻仍然不肯放弃自己,终于还是对她吐实道,“今日从王府传来消息,齐王他,自尽了。”

“什么?”主父晴并不是一个对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导下,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诸侯国相虽然是代天子理国政,监督诸侯王,但是同时,他们对于各诸侯也负有保护之责,如今齐王死了,齐国无后嗣绝,这个责任,自然是要主父偃来负的。

“即使齐王未死,为父也没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药碗,扶起主父晴,说道,“为了辽东城之事,为父失去圣宠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还由着我,不过是因为为父向他保证过,愿以一身性命助他削去齐国。况且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亲贵大臣,早已经亲手铸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义父,若早知道,义母还活着,也不会……”主父晴听到这句话,终于开始默默落泪。

主父偃听到义女这声哭泣,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若我知道清儿未死,的确不会如此轻贱自己。可惜,如今却是迟了。李希啊,这一切,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主父晴忽然听闻这个陌生的名字,不觉一愣,仰头望着主父偃。

主父偃低下头,对主父晴说道:“晴儿,你走吧。我和你义母已不可能逃脱了。可我们还有心愿未了。你若真的要尽人子之孝,那就替为父完成这一心愿吧。”

“义父请说。”主父晴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