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死(三合一)

她变得这样惨,全都怪顾钦辞。

宁扶疏想着,倏尔生出几分委屈。她穿越来大楚朝已有半年,期间,顾钦辞的怒气值陆陆续续降低,这本该是极其值得庆祝与庆幸的事,可方才顾钦辞斩断几只生禽喉管的刹那,宁扶疏忽然有种错觉。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顾钦辞仍旧深深憎恨着她,所以见不得她好过。

他仍旧想要她性命,杀鸡儆的是猴,那把短匕随时有可能掉转方向,反过来捅向她的喉咙。

自己努力做了那样多,皆是徒劳。

顾钦辞时而流露出若有似无的关怀,敌不过坚定深刻进骨髓里的杀意。

二十五点怒气值,终究离零很遥远很漫长,顾钦辞就是一块捂不暖的石头,捂不融化的冰。

上山时兴致盎然,喟叹秋枫如火景致怡人;如今觉心绪酸涩,又道秋风萧瑟凉浸肺腑。

顾钦辞匆忙赶过来时,远远望见宁扶疏安然没出意外,悬在心口的石头顿时落下。他快步走上前,锦靴踩得落叶沙沙作响。

宁扶疏听见了声音,但没回头。

“殿下……”顾钦辞在她身后唤道。

宁扶疏依旧没理他,兀自拿着树枝左边打两下右边砸三下,混当没他这个人。

顾钦辞就算脑筋再耿直再不会拐弯,这晌也该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惹宁扶疏动气了。

他两步挪到宁扶疏正面,咳嗽清了清嗓子,鼓起极大的勇气开口:“殿下,跟臣回去吧。”

“这周遭连声鸟叫都没有,不安全。”

“安全?”宁扶疏简直被这个词逗笑了,“把本宫带到荒无人烟的密林里,又逼本宫忍受恶臭作呕的血腥气。侯爷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本宫谈安全吗?”

森冷冰凉的语调迎面砸来,顾钦辞耳膜一颤,心跳也没由来地揪紧。他淡漠成性的神情在短暂一瞬间晃过复杂难言,低垂的眼尾余光瞥见地上遍布荆棘,睫羽微颤。

话音脱口而出:“臣可以负荆请罪。”

语讫,掀袍欲跪。

宁扶疏错愕瞪眼,她厉声呵:“顾钦辞!”

男人下跪的动作顿住,保持着半蹲姿势,抬眸深深望向她。这是宁扶疏第一次见顾钦辞向谁低头,就连生辰宴那日宁常雁入殿时,顾钦辞面见君王行的礼也极其敷衍。纵强权压迫,他傲骨不弯不折,不愿拜谁就是不拜。

此时,宁扶疏以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姿态站着,目光向下轻瞥,居高倨傲,无端有些得意,也学着顾钦辞的牙尖嘴利讥诮他:“脑子有病就去看太医,别到本宫面前来发疯。”

“负荆请罪,说的好听,到头来弄一身血,是还想继续恶心本宫吗?”

她臭骂得不留情面,把张扬跋扈体现得淋漓尽致,末了,静候半晌,没听见系统输出怒气值上涨的提示音。宁扶疏不禁惊诧,眉心上挑。

她又听见面前人道:“不会了。”

“臣已经把那些东西处理干净了。”不会让殿下再看见血,也不会叫殿下闻见腥臭味,更不会解肢拆骨。顾钦辞说着朝她伸出手掌,迎着阳光张开五指,作势要叫宁扶疏看清楚:“臣把自己也洗干净了。”

“殿下随臣回去吧,半炷香时间快到了,臣不想担欺君之罪。”

宁扶疏蓦地噗嗤漏出一声轻笑,这人还惦记着她随口一说的话呢。倒叫人免不得怀疑今天太阳莫非是打西边儿出来的,晒得全金陵最放荡不羁的人也懂规矩了。

“殿下笑什么?”顾钦辞当即问。

宁扶疏霎时压住上翘的嘴角,板着冷淡脸色:“既然不想担欺君之罪,便转过去。”

顾钦辞依言照做。

宁扶疏又道:“腰弯得低一点,头也低一点,把本宫的裙摆和那些荆棘倒刺分开。”

闻言,顾钦辞这才注意到脚下,后知后觉她被困住了,忽然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般光景,如果当真运气倒霉遇刺,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剩乖乖等死的份儿。

他越发侥幸自己来得及时,因此纵然此刻被宁扶疏支配使唤,顾钦辞忍一忍便也遵命了,精悍短刀出鞘,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斩断所有尖刺。

宁扶疏眉目流眄,自上而下盯着这个人低头请罪的姿态,最终在眼底化成简单的两个字:多虑。

她的担忧顾忌多虑,她的担惊受怕也多虑。

顾钦辞这块石头捂不暖又有什么关系,再冰凉也是块石头,不是毒药、不是尖刀,不再像半年前那样欲杀她而后快,怒气值不涨便酿不成性命之危,宁扶疏不憷他。

在顾钦辞看不见的角度,女子明亮杏眸眨出点点狡黠,趁机单只脚用劲向前跳,扑到了男人健阔宽广的背上。

“走吧。”

后背倏尔一沉,顾钦辞前几日就背过宁扶疏,此时一如既往地没觉出身后人有多少分量,他手臂勾住宁扶疏腿肘,不费吹灰之力轻松站了起来,将人往上掂了掂。

心道自己应该多打几只山鸡的,这也太瘦了,浑身都是骨头,不健康。

宁扶疏优哉游哉靠在他背脊荡着腿,积郁心头的阴霾在顾钦辞弯腰的瞬间烟消云散,萦绕胃腹的饥饿感也神奇得减弱良多。她甚至想吹两声口哨,只可惜技不从心。

顾钦辞感受着她突如其来的好心情,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角正悄悄向上扬,那张平素里令人望而生微的冰块脸变得缓和。

但他很快就发现,宁扶疏晃动个不停的,始终都是左脚。而右脚则不协调地悬在半空,甚至有些僵硬。

顾钦辞猛然回忆起方才拔除荆棘时,宁扶疏的右脚同样反常地轻轻点在地面,没有踩实。

“殿下的脚受伤了?”虽是疑问句,却用的肯定语气。

不及宁扶疏回答,他后一句话旋即接上:“殿下再坚持一会儿,臣走快些,咱们马上就回去了。”

他说的快,是当真很快。

脚底生风,踏草木无痕。

宁扶疏朱唇微微张启,嗓子顿时灌满秋风,刺得喉咙生涩干疼,连忙又把嘴巴闭合上了。

而与此同时,顾钦辞已在眨眼间回到最初猎杀山鸡野鸽的地方,他单手搀扶着宁扶疏,空出来的手则脱下玄色锦袍铺在地面,打横将人抱起又放下。

似记得她是龙血凤髓之身,寝殿内桌椅皆为紫檀木,床榻皆用青白玉,衣裳绣鞋只穿苏州织造署所出最上乘的锦绫绸缎,必定受不得丁点灰尘泥土。

顾钦辞这回不用宁扶疏吩咐便自觉蹲下身子,将她衫裙边角全部塞进锦袍铺就的范围内,不沾一片花草落叶,心细如发。

弄完之后,他道:“殿下,将眼睛闭上。”

宁扶疏狐疑:“你又想做什……”

话音蓦地哽在喉咙,她眼眸覆上一片温热,是顾钦辞的掌心,遮挡住天光。

“臣这次肯定不捉弄您。”

视线受阻,男人刻意放缓的嗓音微哑,一字字钻入耳中,酥了半边耳朵。

宁扶疏纤长眼睫不可抑制地轻轻眨动,扫过顾钦辞掌心如翠鸟最柔软的翎羽轻拂,微痒触感钻进肌底,继又延着血液流淌过心尖,每一寸肌理都遍布细密的酥麻。

倏尔,胸腔下心脏的跳动咚咚加快,好似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翻涌着,伴生出某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掌心有点烫,耳朵也莫名其妙有些热……

顾钦辞像是闪躲什么会杀死人的明枪暗箭般唰地缩手,指尖颤了一下,瞥见宁扶疏眼皮子确实合着,自杂乱无章的心跳搏动才稍稍平缓。

他咽了咽口水,起身退后:“臣就在您旁边,殿下不用担心什么,闭着眼就好。”

对顾钦辞反应一无所知的宁扶疏淡淡“嗯”了声,心里想的却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桀骜不羁的人突然变得温驯顺从就已经够奇怪了,现在还非让她闭眼,怎么看都不像好事。

宁扶疏没立场听他的话,悄悄咪`咪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模糊人影——

顾钦辞把地上的山鸡揪了起来,那是在……

徒手拔鸡毛?

宁扶疏:“……”

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顾钦辞确实在拔鸡毛,他觉得宁扶疏见不得放活血,归根结底的原因在于见不得惨烈杀生和残忍手段,那么大概率也难以接受生拔禽类外羽。所以他哄她闭眼别看,又背对着她处理东西。

好在这事儿对顾钦辞而言早就熟能生巧了,三两下把山鸡从里到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后捡了根粗细合适且足够长的树枝削去杈节和叶片,将整只鸡捅穿,架在三脚架上。

秋日枯枝繁多,正好物尽其用当作柴火助燃。动物体内的油脂滴落,火苗燃烧更旺,噼里啪啦炸出火花。

顾钦辞又开始洗手。

水囊能盛放的水量有限,经过一次冲手和细致清洗鸡肉,所剩早已只能用滴计量,他便将自己的衣袖撕出方巾形状,浸润清水后用以擦拭。

先是手背,然后是手指,最后到掌心……

他似乎出现了幻觉,被宁扶疏睫毛扫过的皮肤至今依稀残存着触感,痒中携着热,不安分地跑进身体里作祟。顾钦辞不信邪地用修剪圆润整齐的指甲使力挠了几下,心理作用,指定是心理作用。

宁扶疏见他朝自己走过来,连忙闭眼装乖。

男人声线旋即在耳边响起:“殿下可以睁眼了。”

宁扶疏眼眸掀开很慢,抬手挪了挪眼睛,演出一副阖眼太久倦意困乏,同时还无法立马适应光亮的逼真模样,天真问道:“你方才去干什么了?”

“臣把鸡烤上了。”顾钦辞避重就轻,“等臣给殿下揉好腿,那边也差不多烤熟,绝对不会超过半炷香。”

第二次听到他主动提及半炷香,宁扶疏下意识点头,默默承认顾钦辞如果真的上心做一件事,必定很妥帖。在琐事上不拘小节,遇要事则心思缜密,诚然只有这种性情才能担好一州兵马统帅,逢战必胜。

她一时间想得有点远,突然脚腕被微凉握住,才止住飘遥思绪回神。

宁扶疏低头看见自己的鞋袜不知何时被顾钦辞脱了去,白净娇俏的脚被他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