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背刺(双更)

今日朝堂上奏议,无非赵参堂与其党羽的诸多罪状。三司已经掌握确凿证据,这就像一个雪球,去朝堂上滚一圈,只会越积越大,牵扯出更多涉事官员。宁扶疏就算不在,也自有宋丞刚正不阿,以正朝纲。

没过一会儿,琳絮领着一群婢女进屋,步调与动作刻意放轻声音,生怕闹着尚在病中的殿下。她们在桌上摆满菜肴,既然长公主醒了,正好可以用些清淡易消化的药膳。

府内厨子早在几年前就受尽长公主刁钻口味的千锤百炼,如今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别说是清淡药膳,就算只给他一颗青菜,也能烫出花来。

这第一口膳前汤,便是选用八十一种食材分门别类,熬制出浓郁荤香的金汤、奶汤、毛汤;清淡鲜香的素汤、清汤、二汤;滋补养气的靓汤、药汤、龙凤汤。九种汤各取三勺,回锅加入猪肉糜与鸡肉麋吸附汤中浑浊飘沫,最终熬出一碗清澈澄莹的无相神汤。

清亮明澈如水,实则浓缩了九九八十一种食材精华,聚万味于一勺,入口鲜香,滋味醇厚。

宁扶疏意犹未尽地喝完整整一盅,紧接着才捻起银筷,去夹第二道膳:如意鸡髓笋。

取用上百根乌鸡的腿内骨髓,再将这些精髓塞进玉指竹笋,用鸡汁煨熟。写成薄片的如意鸡髓笋嚼起来既不失玉指竹笋的脆爽口感,又因吸满鸡汁而浓香无比,还有笋内乌鸡髓绵密不腻。

宁扶疏吃得心情颇好,眉梢不由自主微微上扬。

琳絮在她身侧察言观色,眼瞅着时机差不多了,慢声开口:“殿下,今日婢子出宫时听见一桩事。关乎朝堂局势,虽诸位大人们定也会给您上折子,但婢子琢磨着,早一些同殿下说,总归没有错的。”

宁扶疏咀嚼动作稍缓,琳絮一向心思玲珑,能让她这般铺垫的事情,必定不是什么小疙瘩:“说吧。”

“是。”琳絮应了声,续道,“婢子出宫的时辰不太巧,正好赶上众大人退朝。殿下是知道的,他们每每从金銮殿出来总爱三五成群地唠上两句,交谈声便难免钻进同在宫廊行走的婢子耳朵里。”

“当时就听见鸿胪寺少卿大人向同行的礼部侍郎大人埋怨殿下,似是不满殿下没去上朝。”

鸿胪寺少卿和礼部侍郎都是长公主党的人。

琳絮小心觑着自家殿下的脸色:“其实他们也并未说些对殿下不敬的话,只不过就事论事,觉得因为殿下您今日告假了大朝会,这才由着陛下一意孤行,将太尉人选草率敲定下来。”

至此,宁扶疏始终神态如常,慢条斯理吃着胜比如意鸡髓笋味道更惊艳的琉璃鱼骨。心想这继任太尉的人选,她在昨日出宫前便和宁常雁商议过,并且两人达成一致共识,绝不草率。

她知道站在朝堂上的天子近臣多少存着些心高气傲,瞧不起金陵之外的京畿官员,埋汰贬低两句,实属正常。

然而琳絮接下来的话,则彻底打破了宁扶疏面容平静:“之后两位大人便讨论起了那位千牛备身大人究竟是何方新贵,竟能得如此陛下青睐。从正六品千牛卫破格提拔为正一品太尉,这可是大楚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儿。”

“等等……”宁扶疏乍然皱起秀眉,“你说,什么千牛卫?”

“便是陛下新封的那位罗太尉呀。”琳絮道,“婢子听说,在此之前,他原只是个区区正六品千牛备身。”

宁扶疏伸出去的筷子顿时僵在半空,对着满桌子佳肴美膳瞬间失去胃口。

“去,把黄归年给本宫叫来。”她声线冰冷,隐约意识到什么,系统又开始作祟出难耐地刺痛。

可这一回,宁扶疏不肯轻易被系统糊弄,她片刻也等不及,银制筷子拍在桌面,又喊住已经转身的琳絮:“等等,让黄归年拿着本宫的令牌,直接进宫。”

“去打听打听,今日的大朝会,从头到尾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琳絮不敢耽搁,她腿脚伶俐,当即用上飞奔的速度跑去找黄管家。

琅云虽不清楚自家殿下为何倏然沉了脸色,但主子心情越不好,做奴才的就越得尽心伺候着。她绕到长公主身后揉肩捶背:“殿下消消气,您还生着病呢,气坏身子便不好了。”

消气?宁扶疏胸腔上下起伏地想,不,她并没有生气。

是因为系统侵蚀着大脑神经的电击感如影随形,令她不得不通过深呼吸缓解镇痛。

宁扶疏不愿再受原主的桎梏,也不愿再自欺欺人。她手指轻微痉挛着,有些麻木,但她仍要从无尽苦楚中,剥离出属于自己的清醒理智。

她昨日向宁常雁举荐的太尉人选,根本就不是这什么劳子的千牛备身,也压根不姓罗。

怎么自己难得告假早朝,却回回都能发生类似的事?

上次是六部官职封授委任,她由于病酒,身体不适,结果当□□会活脱脱成了赵参堂一派党臣大显嘴皮神通的主场,宁扶疏也因此错失了安插亲信的绝佳机会。

如今执掌天下军政事务的太尉要职,任由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千牛卫捡去了。

看似宁常雁用了和赵参堂相似的招数,但他怎么料定,自己今天不会去上朝。

宁扶疏只想了这一点,脑袋便已经疼得难忍欲裂,犹如缺氧的鱼,眼前景象荡开光彩模糊的重影。她搭在桌沿的手臂随着神经泛起抽搐,不慎失去支撑,整个人脱了力般往一侧摔倒。

琅云立马扶住她,搀她回榻上躺着。

困意刚刚取代疼痛袭来,黄归年便拖着中年发福的臃肿身躯踏阶而上。

珠帘后安息香淡袅,宁扶疏顺着呼吸:“怎么样?”

黄归年腰肢弯出平行于地面的弧度,整个人几乎折成一个直角:“老奴无能,没办好殿下交代的差事。”

“你这话何意?”宁扶疏追问。

宁常雁殿前的掌印太监黄世恭和长公主府的管家黄归年本是一对堂兄弟,因家道中落被卖进宫中做了阉人。初入宫时,两人都在先皇后宫中侍奉,后来旧主崩逝,临终前给兄弟俩安排了好去处,分别照顾太子与公主殿下。

这么些年,长公主与陛下姐弟情深,身边伺候的奴才同样兄弟情意不减。

探听消息是常有的事儿。

孝敬黄世恭的那些徒弟们跟着他耳濡目染,久而久之,碰见长公主府的人也越发没忌讳,一边儿问什么,另一边儿便如实答什么,跟头上顶着同一个主子似的。

纵使退一万步讲,如今黄世恭失了圣宠,地位不似从前。但他那帮子成日里师傅长师傅短的徒弟还在,怎会打听不到。

黄归年讪讪道:“老奴适才进宫,发现在陛下殿前伺候的人还是同一批人,但脸面全都换了一副。不论老奴问什么,他们答的都是:窥伺前朝政事乃重罪,公公慎言。”

“漂亮话说的,那叫一个委婉。老奴实在没办法了,后来便搬出殿下您的名头,想压一压他们。结果那群狗崽子油盐不进,只说:殿下若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寻问陛下,他们那些做奴才的可不敢多嘴。”

“这哪里是换了副嘴脸。”宁扶疏幽幽开口。她病中微哑的声音,像是淬了冰霜:“分明是有人教他们的。”

碍于脑子里还住着一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系统,她撑着对宁常雁最后一点情分,问:“昨日本宫昏睡,宫里可曾有派人来过?”

黄归年和琅云琳絮一齐摇头,异口同声道:“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