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下淌着真正如绕梁之音的《凤求凰》。
琴案旁小郎君捧着骨折的手指,嚎叫嗷哭。
还有好奇的两只鹦鹉,探长脖子叽叽喳喳。
三种迥然不同的声音混杂交错,诡异至极。
宁扶疏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却都因耳垂被顾钦辞吮咬住,濡湿酥痒的触感刺激着神经。扰得她别说张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不太自然。
好在顾钦辞没像上回般,直弹到琴弦崩断才罢休。他只是奏完整首《凤求凰》,便在指尖收了音。而后居高临下斜睨那痛呼不已的小郎君,嘴唇没有感情地张合,嗓音冰冷:
“你来评评看,同一首曲子,本侯和长公主殿下,谁弹得更好?”
小郎君十根手指骨骼尽断,自幼没吃过大苦头的人一时痛得跪都跪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成了屁话,蓄满眼眶的泪水抽抽搭搭滚落面颊,仰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长公主求助。
顾钦辞巧妙侧身,恰好挡在他那张卖惨的脸和宁扶疏的视线之间。
同时拉过宁扶疏的双手,用丝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过去,目光专注且仔细,宛如对待连城之璧,嘴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想必殿下,也希望听到一个公允的评判。”
“求殿下饶命,驸马爷饶命……殿下饶命,驸马爷饶命……”小郎君被吓得立刻连连告饶,顾不上十指连心的痛楚,满脑子只有保住性命这一个念头。
他翻过手臂,腕骨支撑地面,头磕得一个塞比一个响。
这问题,如何做到公允。
说驸马爷更好虽为实话,可得罪的却是长公主殿下。他若叫金陵最有权势,兼朝暮阁最阔绰的主顾不开心了,必定会被阁里管事打个半死。
相反说长公主更好虽能讨贵人欢心,可这位熙平侯一进门就折断他十根手指头,脾性暴虐,比长公主殿下的架子还大。若说错话让这位爷不满意,只怕不用回到阁里就得再断几根骨头。
横竖都是非死即残,倒不如装孙子。
额头砸地砖的声响沉闷,听得人心慌。宁扶疏意图收回手,顾钦辞察觉她动作,立即攥她更紧。
“你何必同他们计较。”宁扶疏无奈叹声,“本宫很久之前就说过,你的琴技最好。”
“是吗?”顾钦辞轻笑反问。可那笑意不达眼底,便知道他并没有因宁扶疏这句肯定,而真的感到高兴。
话音一顿,继而低声道:“兴许因为臣这曲《凤求凰》是为心上人而弹,心意即琴音。”
“可殿下的曲子呢,错了音的不伦不类之调是在求谁?”他手臂朝后伸出,指向跪伏在地的惊惶少年,反问:“他吗?”忽又转动手指,落在另一个双肩抖若筛糠的小郎君脑袋上:“还是他?”
最后慢慢掀眼,似笑非笑盯着宁扶疏道:“又或者是他们五个,殿下全都想要?”
宁扶疏目色闪躲:“本宫没那个意思。”
“不,您有。”顾钦辞固执打断她,慢条斯理地语气显得他格外有耐心,“殿下在担忧什么呢?其实只要是您喜欢的,大方告诉臣便是了,臣保准会好好待他们。”
好到让他们再也看不见这世上的日月星辰。
他在心底兀自接上后半句话。
宁扶疏自觉不算反应迟钝之人,从顾钦辞推门刹那,她就发现这个人情绪严重不对劲。浑身笼罩着森森阴霾,眸色呈现出极致浓稠的黑。
和他们在朝暮阁那晚一模一样,甚至和顾钦辞曾经几度想掐死她时相似。
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重如巨型陨石,悬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了面对宁常雁时的冷静,失了镇定思考的能力,被顾钦辞抓在掌中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似疲惫委顿,似心虚紧张,似觉得他愠怒得倔强,也似有些发火得无理,纷扰复杂的心绪最后全部揉成一团不知所措。
顾钦辞目光犀利,仿佛想剖开她每一寸皮肤探个究竟。
宁扶疏不去看他,咽了口唾沫:“本宫当真没有那种意思,你究竟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臣在闹别扭。”顾钦辞语气突然变得认真,“您是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
“……”宁扶疏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才无所适从。她垂眼扫过跪在琴案旁的五个小郎君,抿了抿唇:“你们都回去,该给你们的银两一分不会少,但从今往后不必再来本宫府里了。”
少年们如蒙大赦,顾不得案上古琴是他们带来的物什,立即连滚带爬跟逃命似的跑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