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晌,一动不动。
卸下雍容华贵的端庄,像是一只小白兔,手无缚鸡之力,受了委屈后躲在角落里独自黯然。
顾钦辞心尖一痛,沐浴在风雨中的身体倏尔唤醒了一截记忆。他终是狠不下心,丢开了门环上的铜锁,复又走进屋内。
宁扶疏听见声响,依旧岿然不动。
顾钦辞褪去自己潮湿的外袍,拿起桌上火折子,点亮烛火。双手伸到火光上方,烘干水分。然后跪坐在了床边地上,掀开宁扶疏衫裙下摆,伸手探入。
果不其然,触到一片寒凉。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掌心打着旋儿在那冰凉的膝盖骨处按揉,促使驱寒药泥慢慢化开。
宁扶疏任由他摆弄,没有挣扎,也没有抬头。暖意一丝一缕渗入骨髓,她始终垂着眼,不知该怎么面对顾钦辞的魔怔,更不知该怎么对他解释。
自己不是没有胜算才推开他,只奈何——
历史上的朝歌长公主英年早逝。
相反宁常雁却在位了四十余年。
这是事实。
宁扶疏而今打算一反了之,她手里握有朝歌长公主多年的经营,和自己积攒起来的人财物,不敢说万无一失,也有个十拿九稳。可她仍旧胆战心惊,每走一步棋皆栗栗危惧。
是因害怕天命不可违,自己终难逃一死。
可顾钦辞不一样,历史上的他,在长公主薨逝后越发潇洒,平安长寿。
他完全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顾钦辞不知她在想什么,替她擦好药,将那满盒药泥留在床头:“明日一早,会有人带殿下去另一处别院。臣会安排好尽心伺候的下人,吃穿用度也都会依照长公主仪制给予。殿下便在那里待着,等臣回来。”
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殿下,用好似哄小孩子的语气,细声道:“疏疏,乖……”
他浅尝辄止就要离开。
“别走。”宁扶疏忽而出声。
她描摹着他的唇形,加深了这个吻,勾得顾钦辞欲罢不能,逐渐陷入她的节奏。宁扶疏趁他意乱情迷,凭借比顾钦辞多出几分的清醒自持,翻身下榻,将人压在了地上。
男人背脊撞在粗粝地面,宁扶疏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掠夺他的呼吸。
直到淡淡血腥气在唇舌间弥漫,她气息凌乱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你输了,又该怎么办?”
“株连九族。”顾钦辞云淡风轻地捧起她双颊洇红的脸,裹覆肉茧的手指点上她朱唇,摩挲着晕开血迹艳丽,“幸好殿下也在臣的九族之内,到时候,我们一起死,谁也不苟活。”
“不苟活?好啊。”宁扶疏明朗一笑。
清澈明媚的笑音荡漾在逼仄静室内,她趁机抽出顾钦辞衣袖中的短匕,在地上滚了两圈,挥刀砍断束脚披帛。
而捆绑手腕的锈红发带,早在宁扶疏深情吻他时,就已经悄悄割断。
她背抵着木门,横刀夹在颈侧:“与其因本宫一人,害得你顾氏九族皆不得善终,倒不如本宫今日自行了断。顾横渠,我且问你,如果我自戕,你可会陪我去死?”
“疏疏……”顾钦辞错愕,连忙上前。
“别过来。”宁扶疏用力将刀锋向内压了压,“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白皙脖颈和淡淡青筋在她刀下,脆弱而易碎的性命也在她刀下。顾钦辞蹙紧眉头,迈出去的脚步不得不收回,可望而不可及。
“疏疏,把刀放下,好吗?”他声音极轻,呼吸也不敢大声,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我记得你这柄匕首刃似秋霜,削铁如泥。”宁扶疏杏眸如水平静,无波无澜望着顾钦辞,重复那句,“若我自戕,你可会为我殉情?”
顾钦辞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半晌。
正当宁扶疏想讥讽他说得比唱得好听,只见顾钦辞忽然用脚尖踢起掉在地上的刀鞘,拿在手里。他信手对半一折,竟是将玄铁打制的刀鞘生生掰断,露出夹层当中藏匿的镖形暗器。
他掌心一转,锋利尖刃登时对准心脏。
霎时,屋内二人各自手拿利器朝着自己,各自披发散乱似孤魂厉鬼,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形涌动在半空,画面格外诡谲。
顾钦辞手背血管如藤蔓凸起,他唤:“殿下——”
鲜血染红了他的唇瓣,张合之间,他听见自己说:“臣爱您,臣必与您同生共死。”
“可您爱臣吗?”
他的衣袍被宁扶疏扯开之后,便松松垮垮地敞着,利器刺入皮肤,一滴殷红血珠流出心口。
继而是第二滴、第三滴……
仿佛听到了皮肉割裂的声音。
暮雨凄沥,红烛泣泪。
“咣当——”宁扶疏再握不稳手中短匕,两步跑上前,拔除扎在他心口的利器,重重扔掉。
她尝试执起衣袖擦拭顾钦辞身上血污,分明没多深的伤口,却偏偏血流不止,擦都擦不完。
宁扶疏骤然俯身,用唇堵住伤处。
她原想学他的极端偏执,以此劝他收手别冲动。可到底是比不过顾钦辞更狠,她先心软了。
没一会儿,宁扶疏的双唇便沾满鲜血,并不好闻的腥味浸染鼻腔,甚至嘴角以外的皮肤也擦出几道殷红血迹,仿佛腥风血雨中走了一遭。
“大不了我答应你,一同回金陵便是了。”她嗓音急切,“就为了上本宫的贼船,值得你做这样的傻事么。”
“值得。”顾钦辞毫不犹豫地揽她入怀,“殿下,如果这世间注定要有人做乱臣贼子,背负不堪的万古骂名。那么臣希望,由臣来做这个恶人。”
“而您的双手,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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