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心

宁扶疏靠在床头,深深浅浅地呼吸着,静待他下文。

四日前的夜间,临安城郊赫然火光照天,一声惊雷巨响后,地上忽现天坑,深达十数尺。更诡谲的是,这个天坑竟然内有八卦,干坎艮震巽离坤兑,清清楚楚。唯独代表天的乾卦,少了一笔。

“朕当时就把这事儿给司天台说了,让他们卜一卜。”宁常雁道,“结果那几个老头,居然告诉朕这是大凶之兆。说那天坑落处,正好在先帝陵寝的西北方,而朕的帝星也在先帝陵寝的西北方,寓意着父皇在天之灵震怒,借此斥责朕。”

“朕原本不信,可当天晚上,朕就梦见了父皇给朕托梦。他怒发冲冠,指着朕的鼻子骂朕在位数年不思进取,不曾做出半分功绩。他说自己后悔传位于朕,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皇姐可有做过这样的梦?”

“不曾。”宁扶疏说起胡话信口捻来,“倒是近日总梦见母后,她仍是年轻时慈眉善目的模样,叮嘱我要好好将养身子。”

她话音落下,宁常雁的脸色明显沉了几分。

“母后待皇姐,还是那般好啊。”小皇帝冷笑,“不像朕,连续三日都梦见父皇厉声训斥。朕想了想,决定照司天监说的做,在天坑八方修建八座三十六层通天高塔,要在父皇忌日之前完成。一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二来也算向父皇证明,朕登基多年是心怀社稷与功绩的。”

“于是朕昨日早朝将此事提了提,结果万万出乎朕的预料,满朝文武居然全都站出来阻止朕。说什么修建八座高塔实乃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请朕收回成命。皇姐,你来给朕出出主意,这通天高塔,朕究竟是修还是不修?”

“砰——”的一声,宁常雁手里茶盏重重磕在桌面上,动了气的眉头紧锁。

宁扶疏不紧不慢先咳嗽了两声,而后望向他:“陛下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宁常雁语调间已有不耐,“要听假话,朕何必来问皇姐。”

宁扶疏收回视线,盯着眼前素净典雅的被褥绣纹,仿佛这样就看不见皇帝怒容,微微缄默后开口:“真话自然是,不修。”

她病中嗓音虽然轻哑,声调却依旧捻着往日长姐教导幼弟时的清冽低沉,语重心长道:

“陛下有时也该多听听大臣们的意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所言必是为了陛下好。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这话没说错。昔有始皇帝与二世皇帝兴修阿房宫,葬送大秦国运,陛下当以古为镜,知天下兴替……”

“够了!”宁常雁蓦地呵声打断。他胸腔起伏着,像是突然就动了气:“皇姐的意思,朕知道了。”

他甩袖往外走,布帘掀起又落下,荡漾如浮水波涛,伴随着屋外君王起驾的高昂唱声如潮水般褪去。

宁扶疏抬起头,目有精光,唇噙浅笑。除却皮肤扑了厚厚一层□□而显得苍白,哪还有半分病中憔悴的样子。她赤脚下床,一手端起宁常雁没喝完的那盏凉茶,一手揭开香炉盖子。

将半碗茶浇了下去。

又推开木窗,晌午第一缕阳光照射生辉,清新空气驱散草药苦味铺开的阴霾。

身子被人从后方搂住,肩侧乱发归到耳后,发顶却被贪婪地蹭了蹭。

“天坑异象,是你做的?”宁扶疏转过身。

顾钦辞抱着她坐到桌上,拿来床脚的云履,半跪着蹲下为她穿鞋:“疏疏不都猜到了吗。”

正因她猜到了,所以故意摆出谆谆教诲的姿态,让小皇帝多听取朝臣意见。所以刻意忤逆宁常雁的心思,触怒他天生反骨的敏感神经。

越多人反对,宁常雁就越是会执意孤行。

“殿下在朝中有忠心的党臣,有禁军的效力,有北地的兵马,还有沁阳大长公主手里遍布楚地的暗桩眼线。”顾钦辞道,“欲成大事,只差一样东西。”

“人心。”宁扶疏接话。

“没错。”顾钦辞笑道,“陛下不仁,而殿下仁义。陛下劳民伤财,而殿下心怀苍生。宋丞一派不偏不倚的中庸之臣,心中自然有一杆称衡量轻重,究竟谁才是真正值得辅佐的明君。”

宁扶疏鞋尖微翘,挑起男人曲线硬朗的下巴:“横渠,我怎觉得,你如今心眼越发多了。”

顾钦辞任由她拿鞋尖抵着自己,配合地一点点站起来,双手撑在宁扶疏身体两侧。他上臂逐渐收拢,脊梁向前倾,轻嗅她裹挟茉莉甜香的呼吸,惋叹一声低语:“大概为了保全地位吧。”

“殿下身边得力之人那般多,臣倘若没点儿本事,只怕转眼就被殿下抛之脑后了,还拿什么做殿下的皇夫。”

宁扶疏隐约觉得这话好像有些熟悉。

她的下巴被顾钦辞反手捏住,仰起头看见男人暗色瞳仁被眼睫遮住,刹那间,她想起来了。

确实熟悉,因为昨晚吹灭蜡烛之前,顾钦辞就说过差不多的话。

他将她卡在怀里,唇齿摩挲着她的耳垂,用身体力行向她证明他的“本事”。一遍遍要她承认非他不可,要她答应再也不会像上次那般,抛弃他独自行动。

这才有了刚才险些摔下床的那一幕。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今天写得有点慢,更新晚了。算是补偿追文的小可爱,24h小时之内本章留评发红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