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模糊辽远, 就像从她眼前的深海中传来。

她不确定那是谁在跟她说话,她只知有那样一个声音。

她用力去聆听,她在心里问, 终于,从眼前的深海里, 从遥远的时空中, 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庆宁啊,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

这是嘉烈太后最后跟她说的一句话,十四岁那晚, 嘉烈太后薨逝, 她便也长大, 如今, 这个声音再次在她心中响起——她早就长大了,她可以做出那个决定。

“走吧。”

她在海崖边转身,将视线从海面收回, 此一刻,她心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武兆二年入秋之后, 大宁秋收的新粮随着最后一批新军从京城发往连州,于是, 萧庆宁年初定下向连州增援二十万新军的策略提前完成, 与此同时, 萧庆宁接受了慕容雅博、岳芝以及北线五位御营元帅, 加上白靖文、蒋琬、武温书等数百位武将文臣的请求, 开始在大宁各州郡进行新一轮的大征兵动员。

这一次征兵, 原则上没有上限, 但有计划。

第一轮仍是二十万新军,这次时间压缩到明年开春,亦即明年春季要完成二十万行军的征兵练兵工作,而后继续发往连州,由慕容雅博和岳芝全权统领。

第二轮征兵十万,组成御营新军的班底,由原都府中军右都督武温书担任元帅,向乘和伏镇担任左右将军,定在明年入秋之前,御营新军抵达通天阙,一并加入北线战场。

第三轮……

第三轮由留在京城的白靖文和蒋琬等人负责,到时战事已开,谁也说不准个定数,只能说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因为事关重大,已不是触及谁的利益问题,而是真正的生死存亡,萧庆宁遇到了空前的压力,宗室那些人不必多言,因为萧庆宁推行的税制改革本就触碰了这群人的实际利益,他们联合各地士绅煽动百姓反对,萧庆宁不得已让沈玄和他的骁骑卫出面弹压。

但最大的压力还是来自京城,来自萧庆宁的眼皮底下。

这一回,左王右崔可就不再支持她了,别说左王右崔,就是许世辅这些绝对拥趸,对萧庆宁如此仓促之举也持保留意见,这可以理解,许世辅的税制改革刚刚铺开,淮州已见成效,在他的角度来看,如果再给他哪怕三五年的时间,国库必定“扭亏为盈”,到时萧庆宁要多少军费他都能周旋得出来,如果是现在,在户部这边无疑是雪上加霜,百姓能承受得起,户部承受不起。

因此,无论是左王右崔还是许世辅都一而再再而三跟萧庆宁上书陈奏,否定大征兵之议,闹到最后,变成了许世辅那边没钱没粮,户部言称不再支持如此巨大规模的征兵。

但是,萧庆宁现在本来就是在抢时间,百万大军越快拿出来,慕容雅博和岳芝就越早能从连州脱身,现在她和手底下的文臣集团拖下去,说轻点是在浪费时间,说白了就是在内耗,文臣和武将再度发生了分歧。

萧庆宁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慢慢解决这件事,不得已,她在京城这边也要“破釜沉舟”了,和白靖文商议之后,她决定明日举行朝会——这很有可能是她最后一个朝会。

建极殿中,萧庆宁加冕冠,穿赤红云纹龙袍于龙椅之上正坐,座下百官公卿,文武分左右而立,看着下方上百张面孔,年轻的,老迈的,熟悉的,陌生的……百人百面,正如一百个人有一百种人心,然而无论有多少种人心,在今日的朝会,萧庆宁都要拧成一颗心。

“诸卿,思虑良久,朕意已决,大征兵势在必行,与燎人决战不宜再拖,今日表明心迹,还望诸卿成全。”

她态度坚决,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相当平缓,不过,在王延年、崔固安这些人正要出来进言反对时,萧庆宁率先起身,惹得座下众臣赶紧下跪,萧庆宁直接从丹陛走下来,站在文武中间,她也不叫众臣起身,而是说道:“朕知诸卿对征兵皆有异议,朕也知诸卿绝非是惧怕燎人,而是为我们大宁长远计,若再等几年与燎人决战,便是输了也有回旋的余地,如今仓促开战,一旦出了差错则是万劫不复,然而慕容平章与诸位御营元帅皆在北线,他们既然判断出现了战机,朕便不得不给他们机会——”

说到这,她缓缓伸手解开了冕冠的系带,那十二旒白玉串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响。

“既然文武无法调和,北边军情又急,朕实不得已——”

她把冕冠摘了下来,说道:“冕冠已下,传国玉玺在此,诸卿可另立新帝,庆宁自北上报国,绝不再干涉朝局。”

第142章 君臣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