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跳下来的时候,露凝什么都没想。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顾着眼前。
她会凫水,鼻息间浓郁的血腥味干扰着她的思绪,却不能干扰她的行动,她很快来到解离尘身边,将他拉入怀中,甩开手上的血水,轻轻触碰他苍白如纸的脸。
解离尘在她手指碰到他脸颊的一瞬间睁开眼,眼底金色刺目,像毫无理智的神像。
露凝镇定地开口:“解离尘。”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其实远不似想象中那么镇定,声音明显有些不稳。
但这并不让她紧张慌乱,她一字一顿,认真地又叫了他一声:“解离尘,看着我。”
刺目的金色缓缓变淡,转为暗金,露凝微微松了口气,知道他看见她了。
在分辨出是她的一瞬间,解离尘就紧紧抱住了她,他拂散周围的血水,鲜红如有生命一点点回归他的身体,露凝却按住他的手腕说:“别勉强,我没事。”
跳都跳下来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露凝也是在真的沉入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根本没什么。
不会少块肉,也不会崩溃到想要去死。
还是会想起留下阴影的画面,可已经不会让她害怕了。
一个最怕这些的人,却义无返顾地跳进了常人都要畏惧的血池,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
解离尘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凝,周身温度上升,将池水变得不那么冷。
露凝还没有真气护体,再这样冻下去一定会出事,哪怕他现在不宜运行灵力,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薄薄的雾气弥漫在池水上面,解离尘身上的血色未淡,却一点邪魔的模样都没有。
分明是血腥无比的画面,可白发金眸的他越发凛然不可侵犯,如神明降世。
他很想问她为何跳下来,可实在太疼了,哪怕千年来每月一次,这种疼痛也很难真的习惯。
他今日还动了灵力,反噬来得更加汹涌,所有对话都终止了,余下的只有无尽的,如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痛苦。
他紧紧抱着露凝,拥着他唯一的光。
露凝天生神力,能控制好他失了分寸的力道,倒不至于让自己受伤,可还是有些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皎月渐落,日出东方,乌黑的云转为雪白,天柱上亮起灿烂的光,寒潭中的血色终于彻底消失了。
解离尘身子仍在余颤,但比之前那样遏制不住地战栗好了许多。
露凝闭了闭眼,低哑疲倦地问:“好些了吗?”
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池水中带出,重新踩在地面上。他细心地为两人除去满身血污,露凝有些虚脱,但还是推开他自己站住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人,很难想象出昨晚那个仿佛死过的人是他。
四目相对,她轻声问:“你是故意让我看见这些</p>的,对吗。”
是肯定的语气,并不是在询问,解离尘暗金的眼眸半阖,没有反驳。
“想用记这种方式动摇我吗?那为何不让我看个彻底,要中途将我送走?”
解离尘过了一会才回答:“……会吓到你。”
他们都知道她畏惧什么,所以在原本的计划里,解离尘只想让她看见一部分。
经受过千余年的痛苦,怎么可能不知道确切发作的时间?
露凝几乎在被他送走的一瞬间,就想到今日这些事,是他故意要让她知道的。
他想用这种方式迫使她尽快改变主意。
“我从来没有……”露凝慢慢道,“我从来没有在你身上用过任何手段。”
解离尘微微一怔,白发轻动,衣袂翻飞,盯着她看了一会说:“我不该如此吗。”
他长眸半阂,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些失神道:“我又做错了。我好像总是在错。可没人教过我,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如经烈焰灼烧过,周身布满硝烟与灰烬:“没人教过我该如何对一个人好,又该如何将她留在我身边。只一人言传身教过我,想要什么便得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哪怕是至亲血脉,唯一所爱,为达目的也可以牺牲。这是我千余年来唯一学到的东西。”
这还是他第一次详细提到他的过去。
露凝在他身上看到的所有矛盾和秘密都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即便如此,我依然什么都留不住。过去是,现在也是。”
解离尘看着她,削薄的唇毫无血色:“露凝,你不敢再信我,殊不知我亦不敢再喜爱什么。于你,是唯一一次破例。但我没做好。”
露凝怔了怔,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朝晨花。
他明明喜欢那种花,却不许离州境内培育。
好像只要不去拥有,就永远不会失去。
对花来说是这样,对人何尝不是。
“不要生我的气。”解离尘挽袖抬手,盯着自己微转的右手,“从前我只一人,无论做什么都孑然一身,万事都习惯了用我的规则去行动。修炼是一人,无师无门。夺本命剑也是一人深入魔渊降龙谷。杀秦川夜取离州也是。我之前不知你不喜欢这样,往后不会再做。”
……生气吗?其实也没有。
哪怕有,现在也没有了。
他的手段的确很有效,让她清晰地看明了自己的心,几次三番扪心自问的问题也都有了答案。
她是不能放他一人生死的。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他的过去,结合他在凡间时那些语焉不详的陈述,已经基本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了。
至亲血脉,唯一所爱都是可以牺牲的——所以他是被牺牲的那个。
他是如何被牺牲的?
什么都没留住,应该是失去了所有。
露凝想到满池鲜血。
<</p>p>……在他身上恐怕发生过比今夜更可怕的事。
这真的有些超出她的想象了。
无师无门,一人走到今天,别人只看得到他的光鲜面,那些阴影里的黑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窥见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