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震不免又斥朱沛不恤兄弟,朱沛也懒待与他争辩朱清挑衅先。他这般冥顽不灵,朱震难得又罚他家庙里跪一个时辰。跪完朱沛便又寻太夫人去了,也不说因果,只说家里烦。太夫人又教导他“休要拧着来”,他也不理。回到家里时,段氏只管朝他冷笑,他也不与段氏行礼,段氏身边使女拦着,叫他一脚踢腿骨上跌倒了,他拨开段氏便要走,段氏便失足。
朱震回来,听说他推了怀孕继母,免不得又与他一顿好打。自此朱沛生性暴戾传闻便渐次传开了,偏他爱习武,时不时演练那么一回,出手又狠,竟是信人多。那头朱氏却是待义安侯府与自家娘家一般,只有说朱沛好,没有说朱沛坏,又,结亲时也往义安侯府处认了干亲,认董氏为长。
总是朱沛舅家也叫他过来,说了许多要尊敬继母话儿,朱沛连舅家也一并觉着腻味。段氏转脸便把朱沛乳母发落出府,因朱沛八岁了,也不须乳母了。朱震亦是此意,觉长子不好与妇人处得太久,好与他配小厮儿伺候了。乳母是朱沛生母陪嫁丫头,聘了外头做正头夫妻,却不放心小主人,故而求了太夫人恩典依旧伺候。不朱沛房里伺候了,也时时看顾他。后因婆母去世,不得不与丈夫回乡守丧,方断了联系。
朱震白日总要到衙里应卯,又要办些公务,段氏便不禁朱沛出行,横竖朱沛出门也不肯与她说,她只作不知,纵有事,也是朱沛小孩子不懂事儿,不禀父母便出门儿。却又做足样子,朱沛份例一丝不少,由他出去挥霍,时不时倒添补他些儿。
总是弄得太夫人也要叹这孙儿小时伶俐,越长越歪。朱沛十三、四岁上,便是京中有名纨绔,众人皆知他爹白日不家时,他后母管不住他,偏生又有朱清等好学衬着,越发显得他不堪。他生而伶俐,只要想学,学甚都,学好、学坏自然也,不消半年,便五毒俱全。然因伶俐,从头至尾,只头一回下赌场叫人坑过三百两,回来段氏于人堵上门儿后痛付了赌债。次后无论玩甚,他都不曾亏了钱去。
然人人说他不学好,又有苏长贞这狗拿耗子参他,平白为他扬了名,人家扬名是扬好名,他扬名是扬恶名。朱沛心下不服,也气恼,却堵不得人嘴。
往后忽有一日,朱沛起意要往外头打猎来,却再也不曾回来。不多时,段氏便领回个丫头来,说是朱沛收用过,已有了身孕。此时朱沛未归,家中人实信朱沛这不学好常走花街柳巷能做出这个事来。太夫人立意要落这一胎,段氏却又拦着,说:“总要问过大哥,回来又置气来。”说便哭了,道是这孩子儿打了容易,自己必要难做。朱沛不怪旁人,必要怪她。
太夫人知朱沛脾气,倒真个是这般了,也不得不放缓了,还安慰段氏来。外头却不知何时传出朱沛未婚有子,闹大了侍女肚子便躲将起来消息。朱震大为失望,直至这日段氏使女莺儿说漏了嘴,管朱清叫了“大哥”。
彼时朱震听了一声“大哥”,他心中激动,还道朱沛回来了,一句“孽子”含口中,未及吐出,便看到朱清。朱震虽时有“这孽子生来便该掐死”念头,也只是恨他不争气,实不欲他死。这使女口中竟将他嫡出长子弄没了,朱震如何不恼?偏段氏还未察觉,还要招呼朱清,竟似默许一般。
朱震不通内宅之事,只因不曾想过自家内宅也有不谐,顶多不过是朱沛年轻不懂事儿,长大了娶房贤妻许就好了——谁个没事琢磨枕边人不好呢?他并非人便呆,否则便做不到大理寺卿了。然眼下由不得他不琢磨一二。尤其这朱沛再也没回来。
朱震立时杖毙了莺儿,这莺儿虽是段氏侍女,朱震却是主人家,他做事也不留把柄,竟是明着走了手段打杀了。对内因她无视朱沛,对外却说这丫头偷窃时叫失手打死。段氏还想求情,朱震却连见也不肯见她,又将段氏提拔上来管事等一一黜落,想这管事之职,多半有油水,一抄一查,打个半死远远发卖。收了她管事之权,凡事皆交与老仆,但段氏母子有欺压老仆时,先采朱清来打一顿。不消两顿,便都消停。
段氏弟弟段祐原是要求姐夫走门路长个官儿,朱震原与他筹划好了,因他也是武官出身,便往下头攒些功劳,回来升迁时便不至叫卡着。这回也不与他奔走了,段祐生生卡正侍大夫阶上,又无实权,便一直蹉跎着。
段氏原是不觉,实因段祐外做官,彼此因饥荒有流民,段祐奉命驱逐。因要些军功,便抚剿并用之时,做武官先想剿。这日打扫时,却掘出条腰带来,段祐瞧着眼熟,取来看时,腰带有血迹,玉带钩上竟有朱家标记。不动声色取了,回来与段氏一说,段氏还道她兄弟做了件好事哩。那便如何?朱沛没了,朱震还要靠着她儿子养老。——这却是朱震等人不知道了。
后因朱震手段越来越辣,方觉出味儿来,只得小心意笼络着他。一发不敢说朱沛已死,终磨回了朱震一丝心意,复与她生养了一儿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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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道:“她要是个元配正头娘子,也能将日子过顺了。一切不过造化弄人,只可惜了我沛哥。”说便哭将出来。兄弟两个忙劝慰。
太夫人抽泣道:“早已对不住沛哥一回了,也对不起他娘,人去了,便把她孩儿没养好,反倒逼得家存不住。又因沛哥不见了,二哥还要儿子承嗣,不得不……这是再对不住他一回了,都是我错。”
朱震忙跪下道:“是儿子无能,内不能明整理,又不能好生教导沛哥。他离了家,倒成人了。哪用甚证据?看着就知道是我儿子。找证据,不过是为了与人剖说罢了。”
朱雷原以洪谦是朱沛,后因朱震没个证据又起疑,此时不由问道:“真个是沛哥?”
太夫人道:“父子连心哩,哪能认错了?他耳边红痣我晓得,头顶两个旋儿,聪明。说甚沈家孩子耳上也有痣,手上还有疤,那孩子小时候儿我也见过哩,痣不记得了,单一张脸儿,便与沛哥生得不同,如何能混了?却又拿他来说事?风马牛不相及两个人儿,是人都晓得他两个不一样,也只好糊弄人,得一句‘纵有表记也不定是’罢了。若不是时,他占着理儿,打将起来都是轻,哪有这般闲适,好有镇定与那张御史对骂?他那娘子倒是个好,知道护着丈夫,却句句咬着段氏不贤良,若不是时,何须这般意这个?骂也不该这般骂法儿,该骂咱家鬼迷心窍,浪荡子丢了不寻,见着个进士便要巴上去哩,她这是与丈夫打抱不平,出气哩。”
朱震不由悔恨交加。朱雷道:“那……”
太夫人道:“休说无凭无据,纵有证据,也不可叫他认了。他要认了,这一生便毁了,他娘子、一双儿女,也便毁了。早先对不起他一回,这回便要保他一回了,或可赎了罪孽了。是咱家没这福份,要这进士子孙罢了。真是自作孽。”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朱雷将段氏恨个半死,又因是弟媳,不好动她,便思要拿她兄弟段祐并几个侄子开刀,要将他们身上官职夺。只恨眼下自家不好妄动,立意过一时风声不紧了,便要动手。
这头母子三人下定了决心,将此事掩了不提。太夫人便要朱雷命人放话,道洪谦不是朱沛,生得委实是像,故而洪御史闲时,请往家中一坐,以慰太夫人思念孙子之情。又叫朱雷之妻韩氏往义安侯处去说,纵有证据也请埋进肚里,认了,洪谦声明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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