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悟从来是个心志坚定之人,既要往见苏正,自然拣个离得近休沐日往苏府上去。不空听说他要访苏府,便将一张药师佛脸儿变成个弥勒佛相貌。
不悟往苏府上去,也是携了礼物,与苏长贞一盒好团茶,与苏夫人捎一匣药去。说也奇怪,道士这修现世,多要说炼丹,和尚这修来世,偏好舍药。大相国寺里,好药不少、有用药也极好。
到了苏宅,恰遇上清静这个冤家。清静来寻苏先生,也是为苏夫人之疾,实也是要与苏正结个善缘来。佛家里有这宗、那宗许多宗,道家亦然。昔年佛门南宗、北宗之争,神秀系与慧能系也是辩个你死我活。丹鼎符篆虽也有互通之处,同念□德经,内中龃龉也是不少。
众人总是与不信神佛者斗其乐无穷、与外道斗其乐无穷、与道友斗其乐无穷,既有机会,纵出家人,也难免生比斗之心。清静亦不能免俗耳。
方丈来看先生了,抬眼先瞧着个道长。
热闹是洪谦因书院事,自也携着妻子儿女来苏府,想问问这苏先生有甚要求没有。九哥见缝儿插针,禀了父母,要来苏府向苏先生求学。苏夫人这里,因苏平定了九哥姐姐,待九哥也自不同。合家上下未见过六姐,也好凑个热闹,俗语说得好“看了小舅子便知娘子如何”,一见九哥这般模样儿,合家都说,平哥娶了好妻。
——竟都凑作一处来了。
玉姐与苏家姐儿一处说话,苏夫人极有章法,纵家中女孩儿,亦识读书道理,玉姐与她们颇谈得来。苏家姐儿们因玉姐家极敬着苏先生,待她也是不同。女孩儿们一同往苏家五姐房里说话去。你笑我闹,五姐鬓发松了些儿,便开了妆匣去抿发。
五姐妆内首饰不多,式样也是简洁,不过数枚簪钗、几副坠子、数只戒指而已。那戒指也多是素面光圈儿,式样也几乎一模一样,玉姐估量,苏家几个姐儿匣里首饰,与这个也都差不离了。
梁宿自是极照顾他那故友苏正家眷,一应供给都比着自家人来,有些事上还要优厚些儿。苏夫人却是个明白人儿,约束着家中人,不可恃宠而骄,不可贪图人家便宜而失了心智。如子弟读书等事,梁宿要帮挈,接苏家子弟入自家学里读书,苏夫人是极乐意,偶送些冰炭也是收,然贵重之物如金银,抑或与梁家姐儿们一般首饰,苏夫人却是收多少退多少。且云:“明山家一般待我等,是明山厚德;我只取维生之物,是苏氏操守。”
五姐抿发,诸人看着,又笑指点。不多时,又往外间去。苏夫人固守礼,然思玉姐与九哥已定亲,略见上一面,也不是失礼事儿。便与他两个行个方便,亲使了自家一个干净老妈妈,引玉姐见九哥,又叫老妈妈跟着看着,不许他两个离了眼睛。
秀英只管笑着看玉姐,玉姐嗔了秀英一眼,看得秀英又是一乐。九哥正苏先生面前,其时苏先生正后花园凉亭内,除开九哥,先生身前一僧一道,还有一个是玉姐亲爹,倒免得玉姐避让了。这也是苏夫人默许玉姐过来之因。
玉姐到了,与他几个见礼毕,便往洪谦身后一立,正与苏正身后九哥脸儿对上了脸儿,眼儿对上了眼儿。洪谦一抬眼就瞅着对面那小子眼神儿不对了,登时咳嗽一声儿。苏先生抬眼,也瞧着了玉姐。洪谦便说:“你两站那头树下去,长辈要说话哩。”
玉姐笑应了一声:“是。”与九哥走开数步,树下立定了。
长辈们却不是和气说话,竟似是辩难。不悟与清静互打着机锋,竟是不悟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那清静言:“果报。”苏先生认真听着,极端正和着稀泥,说两家都说得有些儿对。洪谦听了只管发笑。
玉姐与九哥虽见了面,也是长辈眼睛底下,哪敢诉甚衷肠?两人唧唧喁喁,九哥便问金哥学业,玉姐又问六姐婚期。六姐正经放定日子数日之后,玉姐颇想与六姐些好添妆礼。那头辩难之声起,玉姐静听了一会儿,忽笑道:“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本是一家。怪道如此投缘。”
苏先生一道眼睛横了过来:“胡言乱语。儒岂是教?!”清静不由莞尔,这原话当是“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清原本是一家”,说成是三教,也算不得太差,却是捧了道家。原来这孔子尚求教于老子,老子又有函关化胡成佛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