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谦官上任,审头一桩案子便有些叫人皮笑肉不笑。换个人来审这案子,不过是依法而断,洪谦来审这案子,便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滋味。众人竟将百余人殴斗、致有死伤大案暂放到一旁,交头接耳,只等着洪谦如何判这寡妇。连九哥听了,都只能呆呆说一句:“造化弄人。”却又不好临阵换判官,以免显得欲盖弥彰。
玉姐听着于向平打听而来传闻,也是呆愣当场。小楼看她出神儿,上来请示:“娘娘,娘娘既有心事,明日不悟大师还宣他入宫不入?”
玉姐奇道:“为何不宣他来?”小楼不敢说永嘉侯遇着揭疮疤案子,怕您心烦,没心情听大师讲经。只说:“怕娘娘将出月子,今日又跑了三处地方儿,累着了。”玉姐笑道:“你又弄鬼儿,今日累着了,明日往慈寿殿问安回来便不出门儿,只与方丈说说话儿便是了。”
小楼道:“那敢情好哩,听说大师极有道行。奴婢们常见他,也能沾丝佛气儿。”说得一屋人都笑将起来。
晚间九哥过来,夫妇两个与章哥、湛哥一道用饭。章哥才读书,九哥一意栽培他,便讲究个“食不语”,一餐用得颇宁静。用罢饭,九哥漱了口、洗了手,却说:“如今孩子也多,总唤他们名字那一等糊涂怕分不清谁个是长兄、谁个是幼弟,不如与他们叙一叙排行。从来也都是好唤个排行。”
玉姐正擦手,听他这般说,点头道:“好。”当下便改了称呼,章哥长,宫里便唤做大郎,湛哥居次,便是二郎,生这个幼,是为三郎。如此,三郎名字便不须着急取了。
定了次序,九哥便命安氏将湛哥领去早早歇息,玉姐知他有话要说,却嘱咐安氏:“才吃了饭,休要倒头便睡,要积食。如今天又不大冷,叫他前庭走走,回房里略坐片刻再睡。”安氏应了,领着湛哥出去。湛哥身后亦跟着几个宦官宫女,他却向父母、兄长拱手告退。
九哥这才与玉姐说及洪谦断案一事:“从未遇着这般巧事,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玉姐道:“那又有个甚?金哥现还姓着程呢,程家依旧是女户人家。有眼睛人都看得见,遮掩又有甚用?读书时,苏先生教授《论语》,说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等虽不好自称君子,总是不想做小人。藏着掖着,旁人便看不着了?掩耳盗铃而已,愈发惹人嘲笑。”她想了半日,也唯有这般说、这般做,方不致叫人拿着这出身说事。
九哥听玉姐说这一套,便抿着嘴儿笑,待她说完了,便问章哥:“大郎可记着你娘说话了?要记得牢牢。”他素喜玉姐这不矫情性子,颇觉有母如此,方好教得儿子坦坦荡荡,有德有行。
夫妻两个也不与章哥分说,章哥便只竖两耳听着,虽懵懂,却也不插言,只暗暗留心。金哥是他舅舅,他是晓得,这舅舅又是随着外祖母姓氏,便略有些儿奇怪。待两个说完了,九哥问他,章哥才一点头道:“都记着了,丁太傅也这般说来。只是……甚是女户?”
九哥与玉姐对视一眼,九哥便与他讲解何谓女户,又捎带着说了何为赘婿。且借着夸岳父,讨好一下妻子:“正所谓英雄莫问出处。人但行得端立得正,有情有义,便是正人君子。盗跖展季为兄弟,一为盗寇、一为君子,可见一人是否有为,并不全出身。”
玉姐听着九哥与章哥讲道理,说些个用人不拘一格,然须人品好。有能无德之人,只可用、不可信,诸如此类。暗道章哥这才读书几个月?你便说这许多?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转又想,谁个都是这般过来,听不懂先记下了,听得多了也便懂了,便又心安理得听着九哥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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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审大案,总不好即时而断,大理寺所决之案,往往是人命大案。玉姐度其日期,想这案子自提审案犯至询问证人,再查看证物,又要记录卷宗。因死者是赘婿,又不同于寻常杀夫案,恐还有礼法之辩。凡事一涉礼法,便要拖个没完没了,没两个月出不来结果——两个月能审结,已算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