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茗察觉到紫薇的目光,报以微笑,并不说话。
情感与责任
晚膳就摆在了慈宁宫里,老佛爷领着儿子、儿媳妇吃饭,紫薇行动不便,呆在东暖阁里用完饭再挪动。老佛爷、乾隆都显得心不在焉,钟茗也有点心神不宁。三人各有心事,想的内容都差不多,无非是永琪、小燕子、含香、令妃这几个人。
钟茗琢磨来琢磨去,老佛爷和乾隆对永琪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倒不是永琪此人有多么地英明神武、天赋异秉、一身王霸之气,就冲他见到小燕子之后的表现,换个主儿一准能把他给拍扁了。可是架不住永琪的命好啊,乾隆到现在还剩几个儿子了?三、四、五、八、十一、十二六阿哥送给别人家了从宗法上说已经不算是乾隆的儿子了三阿哥被他打击得几乎成了个废人,四阿哥老实得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八阿哥“不务正业”体型不佳,十一、十二才八岁年纪尚小。近些年来,凡事都是永琪打头,阿哥里第一个得意的人。乾隆是不得不保着永琪,至少永琪在其他事情上表现得还算不错的,书也读得武也习得。老佛爷那里,大概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
越是重视永琪,这两位就越发不能继续容忍小燕子了。然而,马上要册封含香,阿里和卓还在,事情不宜闹大,否则永琪万一发起疯来会被人看笑话。
钟茗捏捏筷子,令妃现在虽遭厌弃,可钟茗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着,须知,这一回钟茗是没给令妃辩解的机会就把她蒙头掐个半死,万一让她找到空子哭诉辩解一番再把乾隆给笼了过去,那又是一场麻烦在宫里,嫉妒是项罪名,可也算不得大过,太常见的名目,端看乾隆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他要说是令妃是真心“爱”他才捻酸的,那令妃就能翻身。自己主动出击也是不妥的,很容易露出痕迹来,一旦被发现,令妃所有的不好,都有可能被推到自己头上,说是自己设计陷害的。问题有点儿棘手了。还有一个含香,不知道她最后会成个什么样子?福尔康已经不得意了,紫薇已经跟小燕子散伙了,她还能出逃吗?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乾隆现在很稀罕她。
老佛爷、乾隆对永琪的看法,钟茗猜得不错,除了这些乾隆还有另一层顾虑今年是大比之年,号称论才大典的春闱就要开始了,皇家在这个时候弄个丑闻,太丢脸了!满天下的顶尖士子齐聚京城,在这个时候有个皇子闹出件为爱痴狂的绯闻逸事来,皇家难免脸上无光,也不利于教化。
对于含香,乾隆当然是心爱的,老佛爷除了对她的出身有点顾虑以外,如今是乐得看她得宠,含香再坏难道还能比令妃离间母子之情、败坏老佛爷的名声更糟么?对于令妃,两位都已经不喜了,不过是碍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马上处置罢了。不管是永琪还是令妃,都是沾了乾隆儿子少、出挑的儿子更少的光罢了!
至于令妃,老佛爷现在对她是腻歪透了,婆媳不和,还好缓解什么的,令妃严格说来,连媳妇都不是,想和解,太难了!乾隆想了一回永琪,看看一脸不痛快的老佛爷,又看看没精打彩的钟茗,念起今天的事儿来了,刚才净生气了,光动了怒,脑子被怒火烧得没怎么转,如今冷静下来了,正好仔细想想。令妃居然是这样的人,对待老佛爷尚且要在不知不觉中上眼药,对待皇后……这么动了念头,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就把令妃以前所言所行翻了个个儿来看,果然是不动声色告黑状!乾隆咬牙,枉自己还自诩英明,险些让这个女人离间了母子、夫妻之情!
老佛爷无心吃饭,扒拉了两筷子就放下了:“不能再拖了,大选没开始,小选里伶俐的姑娘总还是有的,挑两个给永琪!我知道的,包衣旗下的殷实人家,女孩子也有知书达礼的,不过有的人家会先求恩典自行聘嫁!往年不跟他们计较,是因为他们是世仆,都还有些脸面,今番不行!我要给永琪找两个可心可意的。”
乾隆一听,也点头:“皇额娘说的是,朕看这么着就成。”
钟茗放下筷子擦擦嘴:“皇额娘,名册都是现成的,只有一条,永琪不愿意怎么办?咱们不处置小燕子,为的还不是一个永琪么?”
老佛爷并不在意:“总要先试一下!试了不行再说。”不杀小燕子,为的就是怕永琪反弹,一榔头砸下去,有可能老鼠砸死了,玉瓶还是好好的,可万一没弄准玉瓶碎了,想补都补不回来。投鼠忌器!既不能砸,只好下耗子药了。虽然过程少了一份暴力的快意,结果还是能让大家满意的嘛!
钟茗这才醒过味儿来,合着这老太太根本没把包衣女子当回事儿,什么家庭婚姻幸福的,都是要为皇家服务的,当下不再接话了。该庆幸自己至少是个皇后,没穿成随便谁一句话就能处置的包衣么?
钟茗命容嬷嬷去取名册,老佛爷看名册,乾隆就告辞去处理政务,今年大比,到了会试、殿试的阶段,乾隆还是有正事要做的。钟茗在乾隆走后,就去看紫薇,老佛爷同意了:“你去罢,永琪的事我来办,可怜见的,你处置他的事情也是左右为难,都交给我罢。”
紫薇晚间移回了西三所自己的住处,看着熟悉的屋子,摸摸身上的伤处,想想白天的遭遇,颇有一点劫后余生之感。感觉如此之好,紫薇都想对着空气舞一下拳头以渲泄一下多少年来郁结之气消散的舒畅之感。刚安顿好了,钟茗就来看她了。容嬷嬷招呼金锁去外间面授机宜,提点金锁一个合格丫环的必备技能。
按住了紫薇不让她动弹,钟茗坐在床边儿跟她说话。紫薇对于白天发生的事情要有所表示了:“皇额娘,谢谢您,我……”
“你不是叫我皇额娘么?那就是我的女儿了,我自要顾你周全。”
紫薇犹豫着道:“皇额娘,皇阿玛在宝月楼,您,不伤心么?”其实是想问,令妃都急了,皇后为什么不动如山?难道皇额娘不爱皇阿玛?紫薇是个重感情的人,考虑事情总不会忽略这个方面。
“紫薇,从你进入坤宁宫我教你规矩,过了正月让你拜访诸妃,这东西六宫,你也走过一遍了,满宫妃嫔你也都认识了,怎么还问这样的话?你看这十二宫里,有多少妃嫔了?我要伤心,早在令妃得势的时候伤心过了,在每次大选的时候伤心完了。”
紫薇不安了,想起自己的生母也是让人伤心的一员来,呐呐地道:“皇额娘,您,别太难过了,皇阿玛心里,您才是他的妻子啊!在我看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还是会听您的意思,问您的想法的。皇阿玛还是很信任您的。”
“是啊,我才是他的妻子,所以白天的时候我才生气。你知道吗?听到令妃……我很想问她,她得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才是皇上真正的妻子?!而这个妻子正被人夺了丈夫在受冷落?怎么她邀宠就是应该,我们这些,就只能老实地被冷落,待轮到她了,就要生病……我就是这样一副脾气,让我巧言令色去争宠,我实在做不到,”钟茗自嘲地一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怪没意思了,其实,我也没资格说这些的,皇上的原配,是孝贤皇后……侍奉皇上最早的,却是哲悯皇贵妃……这里头的一笔糊涂账,又岂是一时能算得清的?”
紫薇沉默不语,终于挨不过氛围的冷凝,又觉得皇后人不坏,想再安慰皇后几句,也想为自己的母亲辩白一下,她也知道夏雨荷的事情不够厚道:“皇额娘,事已至些,您终是一国之母。可是,贵为皇后还要忍受这些……这世间事,果然不能事事如人意。我娘她是真的心系皇阿玛的,她是太爱皇阿玛了,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已经丧失了自信和勇气,您也曾为此伤心过吧。我,对不起。”
“爱情么没了你娘,难道这满宫的妃嫔都是摆设么?要生气,我早气死了。要是真生气,也不会待你亲近了。人生一世,除了情爱,还有责任。我现在要做好一个皇后、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别的只好不去想。要好好生活,就不能去想。对于你娘,前面二十年,我不知道有她也就谈不上不高兴,现在,当为死者讳,况且你娘虽然开始糊涂,可最终做了一个负责任的母亲。你倒是想想,如果你不认了爹,你的婚事要怎么办?我还记得福伦家当初都有胆子嫌你的身份碍事,那是他们还知道你是格格,换了在济南呢?岂不更艰难?你娘让你上京,不独是为了问一句话,要是问话,自己问不是更清楚明白?她这是为你考虑。别辜负了她的一片慈心。”
咳咳,爱情什么的话题,钟茗这么跟紫薇说的时候,自己都倒牙!对于钟茗来说,爱上这么个既老且丑还没风度又偶尔抽风的乾隆,其难度不亚于重新穿回二十一世纪!钟茗只能避开这个话题,说一说皇后的艰难处境再说到夏雨荷身上。钟茗有点儿看不上夏雨荷,痴迷了十九年,临死前不是安排女儿的后路,而是让弱质女流上京替她问情郎……如果不强行给她找这么个关心女儿的借口,钟茗会忍不住抽飞了夏雨荷的。
面对人家的女儿,总不能把她说得太过份,紫薇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可怜了,现在看着紫薇还好,总要让紫薇的心理正常一点。钟茗也看出来了,紫薇不是不知道规矩,但是生母的原因,让她不能不抱着“真爱”这根稻草,或者说,夏雨荷一直不进京,也不是不知道规矩,她心里害怕了,可事情已经做下了,只有继续“真爱”下去了。紫薇也一样,她的出生不光彩,是与正常的社会规范相抵触的存在,只能一遍一遍地用父母是真爱这样的借口来为自己的存在找一点合理性与价值意义。
钟茗察觉到紫薇的目光,报以微笑,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