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在杨衍的身边打理各项事物,自是晓得阁主在萧孑打天下这件事上其实暗中推力不少。想来心里大约也并不是反感,只是不想让这小子太好过。当下便吩咐掌柜的进去招呼:“问什么就给他,看他小子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掌柜的颠着腿迎上来:“两位客官是要来押当,还是来求办事?”
凤凰阁各宗业务不离钱,没钱的拿宝贝或人命来押当,有钱的进来托人办事、杀人、买东西,它不管朝廷和江湖、好坏与善恶,谁给的钱多接谁的活。
萧孑冷睇了掌柜一眼:“满天下贴着老子的画像,掌柜的眼瞎么?自然是来做生意,把你这里最好的宝贝拿出来。”
三楼雅静的小间里,掌柜的战战兢兢抱出一个小盒:“这里头装的乃是前朝西域玉芝国公主入汉的随嫁之物,本是落在燕洛王手上,当年燕灭国逃亡时因急需变通,便在小阁押了当。不想后来人却殁了,当也成了死当,这还是老朽头一次把它拿出来。”
是一副玲珑润盈的翡翠串珠首饰,柏绿的链珠与手镯,中间点缀一颗胭脂红,在昏蒙光线下绽出幽幽光泽。确有不少年头了,古韵的气息扑面而来,雕工精巧细腻,一看便知是世间难得的上乘之物。
萧孑挑起来在芜姜颈上衬了一衬,从袖中掏出几纸银票:“十万两,不够的拿我项上人头来凑。”
天耶,现下城里几家掌柜都知道他是阁主“未过门”的妹夫,阁主视小宫主如失而复得之珍宝,谁人还敢不要命地取他脑袋?
看着也是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怎么手段就这般巧取豪夺。掌柜的心疼得说不出话,只是重复叨叨着:“不够啊,不够啊,太少了,将军你看着再给点……”
萧孑拿剑鞘在他颈上一抵:“少么?是少了点。拜托掌柜的替我向阁主传个话,这门亲事萧某成定了,花凤仪今生必是我萧家的女人。人头就在项上挂着,几时想取了自己来拿,我随时恭候。”言毕当众拦腰一吻芜姜的额头,扣紧她的小手便欲离开。
“撕拉——”似有一道帘子在暗处拉开,里头传出男子低沉的嗓音:
“二十年不改嚣张跋扈,以萧将军眼下的锋芒,用不着我杀你,过不了多久取你性命的人就来了。”
他说的很慢,声线略带沙哑,像曾在哪里经历过沉痛撕扯的过往。却听得人莫名熟悉,像封埋在记忆中的某个旧人被拉起,芜姜的心猛地跳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
雅间内几个当职的掌柜连忙拱手一鞠:“阁主。”
杨衍摆摆手:“都退下吧。”
屋子里空旷下来,只余一道帘子在细风中微微拂动。那帘子后置一方褐木的轮椅,他着一袭暗色的衣袍端端而坐,脚上的皂靴一只略显得有些不合脚。
似一瞬间安静了,隔着帘子,却分明能感知他一双睿目在看。
萧孑攥了攥指骨,竟拽不动芜姜半路,他很不舒服这样的感觉。
凤眸微挑,亦不甘示弱地回转过来,扯唇冷笑:“呵呵,传说中的凤凰阁阁主……你终于露面了。我是该称呼阁下少城主好呢,还是该叫你凤九大人?”
被芜姜打了一下:“萧孑,你快不要说话了。”
他有些错愕,低头睇着芜姜白皙的小脸蛋,她的眼睛像长在了那帘子上面,魂魄都被定住了。忽然便有些懊恼那个胆小怕事的爹,把自己送去庙里隔离世事几年,也不知那帘子后到底藏着哪个小子,竟能让当年才六岁的她记忆这样刻骨。萧孑很吃醋,从来没有领略过这样的威胁。就像被她排开在第三世界之外。
芜姜却浑然不觉他的情愫,只是与那帘子后的人形对峙着。
光阴隔去九年,昔日十七岁少年的轮廓已然生出变化,肩宽了,身量也修颀。但抚在轮子上的手她不会忘,那清长指节上落着的扳指,是从前自己打碎了他的玉杯,叫宫人把杯子的小耳朵磨成了扳指送给他。
“小凤仪。”杨衍启声轻唤。
太子哥哥。芜姜叫了一句,却发现听不见声音,太久了,竟然不敢叫出口。
蠕着唇角问:“你是曾经那个教我骑马的人吗?”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我是。”杨衍默了一默,挑开帘子:“你还记得从前的事。”
“记得。母妃叫我离开中原,走得远远的,把这里的一切忘记。可我总也忘不掉,只好骗自己不要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