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看我的。”楚邹可不信邪,偏就绕着红墙走。看到后院破墙下垫着几块砖头,啪嗒一声就跳了进去。
他泰然自若地翻进前院,一眼就看到那风筝落在瓦檐下的台阶旁。小顺子见主子爷进来了,只得也硬着头皮跟进来。
院子里空空荡荡,老树下阳光打出几片叶子半死不活的稀疏阴影。楚邹的黑纱皂靴被膈着了,那脚尖处垫着一只断了节的木头脑袋,脸削得方正,被涂成了关公红,戏帽缝缝补补针线有够低劣。他隔着靴子用脚趾压住,冷睿的眸子盯住正对面那一扇门,想起了三哥印着细细小指甲的梨花糕。
小顺子捡起大翅膀丑八怪还给他,就急着催着要往外面跑。
楚邹泰山不动,只是睇着那门下的小细缝。
小麟子静悄悄蹲在门板后,两只小指头攥着风筝的线头不肯松,渐渐地全身就开始打哆嗦。
老太监爸爸说宫里头的人都心歹,被外人看见了就得没命儿。她又不敢哭,也不敢去看那外头的“小柿子”长什么样。
然后楚邹就看见门缝里一点点细无声地淌出来一缕小溪。
哼,吓出尿了。他又鄙夷起来,倨傲地扬起他俊俏的下巴。
那个狡猾的老太监攀上吴全有了,这个院子就在吴全有的住处后面。她还活着呢,老太监又用她来魇三哥了。真个是愚蠢的三哥,让给他算了。没意思的小尿炕子,他现在已经有宋玉柔了,他要把他养成自己的小跟班。
楚邹心里这般的决绝着,到底忍不住又瞥了一眼,然后两指头把绳线扯断。
“这么大个怎么玩儿?这么大个只有我才能玩儿。”他说着一袭枣红小袍就稳稳地攀出了院子。
门扇里头小麟子扯了扯,最后只扯到一截空线头。
“啪——”她才魂不归舍,门顶上又砸下来一颗大石头,那土灰震得她啪嗒一声就坐倒在尿滩子上。
怪你对主子爷心不忠,又改去和三哥好了!
她颤颤地看了眼地上秃了头的关公爷,“咔咔……呜——”终于小嘴巴一咧,露出里头白盈盈的六颗小牙。
老太监说“碰掉了关公爷脑袋,关公老爷不保佑你,活不成哩”。
她最怕的就是这句“活不成”,陆安海惯常就拿这句话吓唬她,次次吓次次准听话。吴全有不知道,还以为小东西偏心眼儿老太监,心里默默还有点泛醋。
等到吴全有进院子的时候,小麟子已经哭得眼泪花花鼻子吐泡泡了。
吴全有瘦人洁癖,看她的眼神是悲悯的,叱了声“小东西”,便把她捞去暖水盆子里泡上了。巳正的时候喂了小半碗鸡蛋羹,扔在自己的床头睡下。晚上的时候陆安海没头没脑地被他狠批了一顿,就差没在御膳房的灶膛边画个圈子罚站了。
第28章 『贰捌』花期不了
宫里征太监和宫女不一样,宫女每隔二年统一采选,太监则是随时缺了随时补。各府各州自有祖传的“刀子匠”,这些刀子匠吃着朝廷的俸禄,按季度给衙门送交太监。
御膳茶房里像是永远有忙不完的活,这阵子又填补了不少新太监。在膳房干事看着好像油水多,时不时可以顺点儿什么,实际可没那么容易。大清早陆安海从玄武门一路过东筒子往这边颠,进门就看见地上打碎了块碗,一个嘎瘦的小太监匍在砖石头地上,被他二十多岁的师傅罚着把打翻的食物跪舔干净。
谁都是从师傅手下做牛做马打骂罚跪过来的,这一任被打嫉恨了再还给下一任新徒弟,这事儿外人只能看不能插手。那小太监沾着师傅吐下的口水边哭边舔,陆安海也只当是看不见,摇摇头径自跨门往里走。
“陆爷爷起早。”几个新太监正在杀鸡杀鸭,大夏天拔毛的开水热气蒸腾着,额头上的汗就跟豆子一样往外冒。晓得他是专门给各宫布膳的,语气里都带着巴结。
陆安海应了一声,问其中一个道:“今儿什么日子?杀的这满地都是鸡毛。”
宫里头主子们用膳,不是说吃多少就做多少的,比方说一个娘娘要吃鸡,虽则娘娘胃口就恁点儿大,但一个娘娘最少就得杀三五只,每只鸡切下各种部位,用不同的方法烹饪成多种味道备用,以确保娘娘点了菜名儿立刻就能端上来。
那太监答:“施淑妃怀孕补养要吃;三皇子身体不好,也要吃;皇后娘娘快生了更要吃,您说能不大开杀戒吗?”
小顺子只觉得里头似乎有个力道若有似无地和自己反着来,他在外头吓得腿骨头直哆嗦,冷不丁唏嘘道:“主子爷,闹、闹鬼哩……有个动静跟着奴才对着干,算奴才求您了,回去这就给您再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