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也有意想在皇帝的跟前争出头。
乞巧节那天,张贵妃又按惯例在御花园里办了穿针会。置一盆子清水在月亮下,手捏细线穿过针眼,蓦地往水中一垂,看月亮下的倒影是粗是细是弯是直,那是织女娘娘对你心眼明慧的评判。皇帝过来走了过场,杜若云着一袭素花罗裙站在花坛边,楚昂挺拔身躯与她擦肩而过,淡淡龙涎香拂过她耳鬓,却是不曾低头看过她。
紫禁城的夜晚苍穹寂荡,坤宁宫廊下两盏灯笼打出幽黄。
已是亥时末了,皇帝却依旧坐在案上批阅奏折,西北边塞闹乱子,政事堆垄成山。孙皇后给他递了碗冰糖莲子,绕到他身后按摩他宽展的肩:“都巴巴送到跟前了,皇帝不去翻,未免显得太刻意?”
楚昂目不转睛:“明知是有意,朕不去接它,它便成了虚幻一招,无可忌惮。”
孙皇后轻轻用力:“皇上不肯接招,有心人便始终觑觎她在你心中的分量,今次来了一个不成,他日便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终归那个封号摆在那里,免不了被惦记。”
她是笑盈盈的,粉腮上风轻云淡。楚昂静默看她,便放下奏折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彼时真真假假……待过上些日子,朕就把那个封号撤了。”
孙皇后不要:“撤了做什么,到底是你心中曾惦过的,臣妾也无意要干涉。但皇上确定不接这个招么?皇上不接招,朝臣便会有两种揣测,或是不敢再触碰,或是她在你心中无人得以逾越,那么日后将要来的,可就不比今岁这个简单了。不管是有意无意,皇上都要接这个招,皇上接了这个招,还要与寻常宫妃一般平淡待她,这个坎儿才能从宫中过去。”
她这样条分缕析地说出来,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对那个女子的情动是被她洞穿的,尽管他已极力掩藏。
但其实后来几已无痕迹。
想到彼时孙皇后的孕中煎熬,楚昂此时是怜恤的,目中有些微凉:“皇后忍心再把朕推出去,就不怕朕这次……”
那薄唇轻启,唇角弧度叫人贪看,孙皇后痴痴凝了两眼,忽而又笑着打断:“宫里进的新鲜颜色还少么?年老色衰的只是臣妾罢。心长在皇帝身上,哪儿是臣妾能管得住?”
她倒是学通达了,他的心却孤寂了。但这一关始终是必须跨过去的,要绝了那些人的心思。楚昂拖住孙香宁腰身轻吻了吻:“你须得信我便是。”
……
第二天晚上敬事房太监再端盘子来的时候,楚昂便翻了杜若云的牌子。
傍晚太阳下山之后,一抬淡黄矮轿摇摇晃晃抬进了月华门,乾清宫偏殿里嬷嬷准备了花与浴水,太监把褪得精光的杜若云裹上黄绸子,直挺挺躺在了皇帝明黄色的龙床上。
夕阳被殿顶遮掩,光影渐渐昏暗,她微微蠕动了一下软麻的身子,等待那个等待了已久的男人。
黄绸因着这一蠕动,肩膀下露出来一方雪白,锁骨是精致的,颈线也似天鹅,那么恬淡。这是乾清宫继当年那位何嫔之后,四年后头一回又有宫妃躺卧。
那天晚上的月亮被遮在云层里,银白的光芒穿透薄雾打照在露台上,交泰殿前显得异样安静,像是有什么暗涌在其后缠绞起伏。孙皇后靠着三弯腿罗汉榻屏,在她的坤宁宫正殿里默默坐了很久,后来到子时就也去睡了。
次日一早,楚昂下了朝便来看她,顶上的乌纱翼善冠未摘,衬得五官精致如刀削。面色是平静的,进殿才看见她的侧影,便对她匀开一笑。
孙皇后正坐在多宝柜前轻捻一株夏荷,花苞甚小,点点嫣红,或如她姣好的颜色。
楚昂缱绻地握住她指尖:“只为采一朵晨花,皇后便这样起早?”
孙皇后抬起头来:“不是说西陲哈密卫派人进京面圣,皇帝不处理军务大事,怎还能得空过来?”
她现在也关注他的朝政了,时常还能与他讨论几句,不似从前只是小户妇道人家,爱花爱草爱烹饪,有时说出来的话也叫楚昂默默叹服。
楚昂把她的手揩在脸颊暖了暖,轻轻道:“朕不放心你。”
孙皇后睇见他隽颜上一缕掩藏的倦惫,显见是没睡好的,凤目中还有刻意的讨好。
纷纷扰扰,红尘短暂,忽然聚了又别忽然逝了又回,也不知他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但淑女选了也就选了,皇帝并没有对此过多关注,依然只是宿在孙皇后的宫中。敬事房的太监揣测圣意,时常有意无意把杜若云的牌子放在金盘上,但皇帝每每也不去翻它。她因着得不到圣眷,走在宫墙下难免便有些落寞。被人群捧上去、寄予了的希望,倘若达不到,反倒叫人忸愧无措……像亏负先头宫人们对她施与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