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死了活着又如何,而今他业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时已至中年,三十五岁为人夫为人父为人臣。
戚世忠立在墙根下不动,风吹着蟒袍的鳞纹海波发出扑簌轻响。
小麟子与楚鄎在树底下抚着小雏鸟啾啾说话,锦秀做不经意地端着碗站去戚世忠身旁,谦卑地福了福身子:“请公公安。”
戚世忠鼻腔里吭出冷哼,眼睛看也不看她:“总盯着个小太监做什么?”
锦秀对刚才那一桩心有余悸,声音尚带单薄:“公公的这个干儿子,可知是几时进宫的?奴婢看着与一旧友好生相象。”
对于这个传说中手握生杀权柄的东厂头子,锦秀总是谨小慎微,生怕哪一个不慎惹了他的恼,多少年都是低声细语。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戚世忠当年为什么要留自己,那个幽森凄冷的闱房厢格子里,倾盆大雨敲打着窗户,她跪在朴玉儿被吊起的尸体前,声声哭诉着不是故意害她,是为了要救她的命。原只当是自个也要被灭口了,哪儿想恰从玄武门进来的戚世忠却叫桂盛留了她一条生路,还把她当年入宫做秀女的痕迹抹去,素日给她送膳的太监也莫名没了踪影。
虽然戚世忠将她放在张贵妃身边,十年了不闻不问。但那乾西所里殉葬的宫妃太凄太惨,她这些年惜命,只是兢兢业业地躲着人,诸事也不争出头。只要不遇到宋岩,便什么事也没有。怎知道却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张脸儿,三五不时地提醒着自己那一段不堪。又偏是个被阉割了的男孩。
戚世忠觑了眼锦秀低垂的眼帘,却是不允她乱揣测小麟子的。阉人卑贱,蝼蚁可欺,他自进宫来,有生之年的目的便是要位极人臣,所以把桂盛放去了孙皇后跟前,锦秀安在了张贵妃身边。但孙皇后不重用太监,张贵妃心思虽多到底不够狠,诸事皆以不忤逆皇帝为准则。他这么多年观察,倒还就是眼前这个默默无声的前朝秀女有些用度。有嫉妒,害了人还能不疚不愧的把责任往被害的身上推卸,心中藏着念想却能忍耐,并不为周遭察觉。
但那小太监不到年龄却是不能动的,戚世忠便只道:“太子爷跟前的人不要乱动心思。好容易得了门好差事,别自个把自个的路给断送。”说着拂过袍摆,转身出了仁祥门。
锦秀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得低声应了句“是”。
第74章 『柒肆』午后寻爷
正午的风轻盈的,微微的,吹着少年歪瓜裂枣的袍摆。那黑纱短靴踏着青石砖面踅进斋宫门,脚后跟不点地是奴才应有的走姿。
院子里风过轻尘,显得很安静,两口缸子大张着嘴,因为月初换水,直殿监的太监还没来得及给满上。对面西配殿望过去空空,郡主们应该吃完都随二公主楚池走了。
原本戒斋对于晚一辈的来说就是走个场面,这些千金娇养的小姐,自个府上多少山珍海味不吃,哪里稀得吃宫里头平淡无味的食儿。楚池因着妆容首饰多,在贵女堆里很受捧场,这会儿该是一群又往她的宫里聚去了。但楚池打小一向刻意隔阂着楚湄,已经九岁的楚湄虽生得比楚池要好看,因为听觉不好,这时候一般也不去讨嫌,总会去永和宫里陪陪她的母妃。
小麟子走去东配殿,趴在窗子上往里看。像个小树苗一样的身条儿,肩窄窄的,腿儿直长,微踮着足尖,俊秀小脸蛋正贴着那纱窗。纱窗朦胧,屋里头光线有些阴暗,只看见一个人影儿端坐在桌沿,着一袭灰蓝的团鹤绣交领常袍,五官瘦削而清隽,应该是三皇子楚邺。
忽而瞥眼瞄见她,便对她笑:“进来吧,就本皇子一个。”
他对她笑容总是暖而宠,小麟子聆音察理、鉴貌辨色,是不怕他的。自从孙皇后走后,楚邹对她的管束便很宽容,她得空了总能够去楚邺那里玩儿。努努因着那一窝小狗崽子,后来就变成了楚邺的狗。但那只黄毛哑巴狗从幼小时候就陪着小麟子,小麟子念旧心软,时不时还会回去看看它,因此这些年来和楚邺是不陌生的。
她隔窗卯着樱桃小口儿,乌眼珠子澈亮,轻轻问:“奴才的太子爷呐。”
她因着他的温柔,在他的跟前便也是收敛的,声音一轻下来便特别的动听,带着一抹女孩儿气。
楚邺应她:“方才戚世忠从这里带话,说父皇找太子爷议事,这便没等你来就走了。吩咐奴才给你留了份吃的,说吃不完不许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