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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太监吴全有跨门进来,身后跟着布膳的刘得禄,看见这一幕,不由蹙眉问:“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这年是天钦一十四年,吴全有已经四十六七了,穿一身紫黑的太监袍,身板依然是耸瘦的,只是鬓间添了些岁月的痕迹。听说早年可是个下手狠厉的角色,宫里头除了戚世忠的账谁都不买,后来温和了几年,天钦十年一场大火把御膳房一名小太监烧死,这之后就又复了一副生人勿近的黑脸做派,膳房当差的没几个不惧着他。

随堂太监闻言赶忙解释道:“一群新进来的小子,怎么教也学不成,尽会投机取巧,叫吃得少些吧不听,当着康妃娘娘跟前放屁,一个午觉的功夫,看把一锅粥又给烧糊了,还偷吃!眼瞅着马上一拨秀女大千人就得进宫,得赶紧着管教顺手咯。”

吊尖儿嗓子里带着巴结与愁烦,像从鼻腔里困难吭出。

吴全有听完,目光在几个小的身上冷扫而过,道一句:“跪就跪吧,别占着路。”说完便抬脚走了进去。

刘得禄在旁开解道:“不听话是得跪,等跪明白了,今后就把自个儿的差事当好,都是这么过来的。”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脸圆面白,身材适中,看着并不出挑,却叫人很舒适。

这是老陆太监一手教出的徒弟,打小从底层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随堂太监应和道:“都听着了,这是你们大师哥的言提其耳、谆谆教诲!”甩甩袖子,尾随其后。

院子里气氛顿时松解不少,刘广庆这才用手臂轻轻蹭了蹭耳朵上的口水。旁边是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光头太监,长得黄脸机灵的,他就低声问他:“方才那位大哥是谁,看起来怪面善的?”

那光头斜了他一眼,应道:“这称呼可不是你能叫的,他是吴掌事独一认下的干儿子。他师傅是伺候过三朝皇帝的陆太监,不过被害死了,这事儿不可说。你甭看他年轻,宫里头哪宫哪殿的主子怎么用膳,都归他一个眼神布置。前些个随皇帝出宫赏园子了,今儿才回来,你没见过也正常。”

刘广庆一听肃然起敬:“这么厉害。你知道的可真多,你来宫里多久了?”

光头太监答:“我打去岁腊月就进来了,我叫王根生,你呢,怎么进宫的?”

刘广庆说:“我叫刘广庆。山东前年闹了蝗灾,我娘病死了,我也没去处,就找了个刀子匠。在宫外熬了一年,伤口好就进宫了。”又问:“这么说来你进宫都几个月了,怎得还熬不好一锅粥?”

王根生脸上现出沮丧:“我可不喜欢御膳房里的差事,我想给主子们剃头,我祖上三代都是剃头匠,还会给人摸头骨看相。诶,我瞅瞅你面相,你叫刘广庆,名字起得好,头也生得正,将来怕是有福气了,咱们交个朋友吧。”

说着两个人匀出一手,悄悄地勾了勾指头。

“干什么呢,咕咕叨叨!”看管的见状骂了一句,两个人吓一大跳,赶紧闭嘴噤声。

太监阴狭,惩罚起人来不讲情面,这一跪就跪到了大天暗。乌云黑沉沉地笼罩了紫禁城一下午,终于在戌时上头被一道闪电霹开,下起了磅礴的大雨。连跪几个时辰,小点的太监已经昏死了两个,剩下几个也摇摇欲坠支撑不住,后来王根生就嘤嘤呜呜哭了起来。

随堂太监出来看,气不打一处:“哭什么,哭什么,哭丧咧!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到底叫起来了,就着冷馒头把粥一配,一个个打发出宫去换衣裳。

刘广庆除了在御膳房打下手,还被安排了给东筒子送膳的顺路差事,因此站在灶膛前等。

太监们都看脸下菜,禁宫里关着的主子,你不能对他太刻薄,到底是皇帝的女人和孩子;但也不能对他太殷勤,不然还以为你对皇帝的惩罚有意见。

三顿从不按时送,都是等各宫吃完了、自个吃完了,这才慢悠悠地替他几位拾掇。

刘广庆站在桌子旁,看四号灶上的掌勺太监把一盘子隔夜的糖醋鲤鱼淋了热油,又在一盘失色的宫保鸡丁上添了几片生萝卜丝和青菜,弄成看似养眼温热的四菜一汤,他就准备端起来装盒子。

被掌勺太监一铲子打开:“去,这是给西北头的。”

西北头咸安宫里住的是废太子,听说也才十多岁,犯了宫廷禁忌惹怒了圣眷,被改了名儿幽禁起来。刘广庆没见过真人,只知道谁惹了这位太子谁沾晦气,太监都不晓得被他牵连死几个,东筒子一入夜就闹鬼。因此不敢去动他的东西。

见掌勺太监又从大灶上舀了一钵稀粥,配了两碟咸菜捞了几根青菜,这便过去提起来往外走。

掌事太监吴全有跨门进来,身后跟着布膳的刘得禄,看见这一幕,不由蹙眉问:“这又是唱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