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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前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别几个车篷都好好的,就讨梅和陆梨坐的车篷漏水了。太监们怕耽误时辰,一路上也没给停下来修,赶着天明前直接到了玄武门外。尚宫局挑人的时候,陆梨把腰壶里剩下的一点水给讨梅和春绿洗了脸,就她自己脸上还沾着淋湿的污痕,这就给排去了二等秀女堆里。

讨梅回过头,忿忿地说道:“别理她们,漏水的事儿保不准就是她们干的。采选这不是还没开始吗,结局还是个不定数呢。”

陆梨也作未视,只不亢不卑地笑答:“做个二等宫女又怎么了,有人喜欢当娘娘争宠,也有人喜欢伺弄花草与珍馐,各凭兴趣罢。诶,你帮我把它系上。”

说着转过身去,叫讨梅从后头帮自己拉胸带。午正的阳光透过殿壁上的窗棂,罩下来一道幽朦的光影,那素白绸的裹胸高高地翘着,不是特别坠沉,却然饱满而娇憨。讨梅帮她把绑带一拉,腰上蓦地收进去一川坳谷。陆梨便把外头的淡水蓝衫子一系,提着桶子出去了,路过孙凡真两个身旁时并不见有动容。

孙凡真便看得胸闷咬唇,两手把斜襟褂儿一解,舀了瓢水就浇下去。高挑的身段,并不太起伏却白得晃人眼儿,像一条弯长的蛇,简直可以想象攀缠在男人身上时的魑魅。

李兰兰看得心里发涩,嘴上却体恤道:“孙姐姐就这样让她抢风头?一个二等的宫女,也不晓得哪来的本事,倒是把规矩学得像模像样。照这样下去,保不准哪天皇上就瞅着她了。你瞧她刚才那副模样,皇上若宠了她还能放得下?”

当爹的是水军糙汉,养出的女儿也沉不住气。孙凡真瞥她一眼:“没那么便宜的事,我姑姑岂是摆设?哼,不买本小姐的账,便叫她永远也别想出头。”

见李兰兰肩头露出来,忽而调皮地在她上面一点,又叱了句:“不过,咱们可是好姐妹,得了宠幸可不许忘了相互提携。”

两个进宫前就已听说了皇帝的正值英年与冷隽,当下止不住少女心花荡漾,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低低调笑起来。这宫里头的选秀断了一季,时光便又隔开来六七年,听说皇帝身边如今最得宠的康妃也已三十一了,她们有何可忌惮?先前再怎么得宠,比得过她们这一拨晓花初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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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小憩之后就是女训课,地点选在东一长街近光左门旁的斋宫里头。未初的光景,各宫的娘娘还在午睡未醒,秀女们分作两队,两手并搭在身前,沿东筒子从北往南走。琉璃瓦红墙下粉的蓝的裙裳婷婷袅袅,这还是入宫以来的头一次逛内廷,各个眼目里都带着崇慕与新鲜,被勒令不许出声吵扰。

陆梨静悄悄地走在人群里头,如鸟儿离巢,飞去了又回来。熟悉的朱漆、清冷的砖石、扑面而来的风与气息,叫人把故事一点点重拾回味。

一条幽长的宫巷望到尽头,好似在那空荡的尽头深处,又能看见个牵风筝的小太监。时而被她的主子爷气伤了,便靠在宫墙根下一动也不动,三丈高宫墙罩着她矮矮的身影,她又想去见他又想今后再也不要理他。后来风一吹,抓久了风筝就松了,袅袅地腾上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下来,老太监就歪着肩膀一晃悠一晃悠地来找她:“该回去了哩,叫你别惦记他别找他,回回不爱听。”蹒跚的身影,一年一年牵着她渐渐变作佝偻。那沙哑的嗓音在回忆里镌刻,有多么温暖后来就有多么伤,她从来也未曾忘记。生命与挂念都落在这里,宫外再美于她也只是过客。

身后的喜娟瞅着她似乎走了神儿,接连几声低唤:“陆梨……陆梨……”又悄悄伸手拽她的袖子,朝旁边睨了睨眼色。

哦。陆梨这才从回忆中恍然,抬眼一看,看到中间的甬道上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一个男子。看去约莫十八九、二十岁年纪,身高是颀瘦的,丹凤眼狭长而精睿,鼻梁高挺,唇也薄,穿一袭藏蓝刺绣飞鸟长袍,正满目探究地望着自己。

“爹爹,捡球球。”他的脚边蹲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儿,正奶声奶气地拨着皮球。

“好。”他便温柔应他,微微地弯下腰护住他左右。眼睛却对自己一目不错,随着她的步姿往前移动。那目光里有隐动,俊逸的面庞叫人几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