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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宫里很安静,五百名一、二等秀女分作两批上课,每批各择一半,左右岔开来座位。听二品尚仪女官讲解完,然后便要动笔默写。花梨木的方形小桌与板凳儿,桌上放着墨砚与纸笔,殿堂里寂静无声,只有嬷嬷来回走动。说的是学女训,其实还磨练着秀女们的坐姿,须得长久地保持一种肃雅的姿势,坐得久了难免是一种煎熬,各人的动静反应尚仪局的嬷嬷们都悄然收在眼里。

陆梨从始至终都端持着腰肢,手上笔墨不停,留下一道道娟秀的小楷。嬷嬷从她身旁走过,凝着她白皙姣好的脸颜,不自觉颔了颔首。孙凡真回头看,看见她认真写字的左手,便趁嬷嬷不注意,对她同桌的七巧使了个眼色。

七巧收到暗示,一时慌张害怕,原本见嬷嬷走回陆梨身旁,正想蹭歪她的左臂,怎么倒把自个的墨水给碰翻了。

“噗——”砚台砸在地上,墨汁溅到前面姑娘的裙子,姑娘发出惊讶的轻呼。

偷鸡不成蚀把米,坏事的家伙!孙凡真恨铁不成钢地瞪去一眼,七巧脸上顿时沮丧。

孙宫正在门外头看见,便信步走了进来,眼睛扫了扫陆梨,看向七巧:“好好的砚台怎么就掉下来了?”

七巧得了提醒,立刻明白过来,咽呜地抹着眼泪:“是……是陆梨,这一下午她尽用胳膊肘子撞我,七巧写得用心,一个不慎就被她撞翻了。”

孙宫正低头一看,问陆梨:“你用的是左手写字?”

陆梨连忙搭腕一福,柔声道:“是,但我没有撞她,一直隔着一指的距离。”说着看了眼七巧,七巧眼睛不敢对视,低下头急忙避开。

孙宫正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我叫你用右手写几个字给本宫正瞧瞧。”

宫正司独立于六局之外,是六局与宫闱的戒令纠察。一众秀女们都安静下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陆梨改换右手执笔,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迟疑着在纸上划了一横。

管教嬷嬷见状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何事弄得满地狼籍?”

孙宫正便笑笑地看向她:“这就要问姑姑了。你们尚仪局是怎么办事的?皇上选秀,须得秀女肢体康庄端正,顺天地乾坤而非逆行也,你弄个只会用左手、不会右手的半撇子姑娘进来,这可是欺君,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孙宫正向来和尚仪局掌事方姑姑不合。这会儿方姑姑不在,嬷嬷也不敢得罪,只得圆润道:“宫正大人误会,六局的宫女也有不会写字的。这位秀女进宫后,各项规矩礼仪都做得甚为出挑,便是右手难书,左手写得也是极好的。尚宫大人正有意把她提为一等秀女,您看这……”

四下里顿时悄起哗然,宫中等级森严,差一个等级运气与身份便不知差之千里。众秀女眼目里不禁带上艳羡,相互压低声音唏嘘起来。

竟然把尚宫大人都搬出来了,孙宫正皮笑肉不笑地弯弯嘴角:“六局的宫女是有不会写字的,但那不会书写的都充作了粗使的宫女。须知‘上下定乾坤,左右分阴阳’,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后宫里尤其严苛。嬷嬷这样固执己见,莫非是视祖法礼制如无物么?”

“这……”嬷嬷被她一呛,顿时不知如何作答。尚宫大人是有意提携这个明里收敛而又分外出挑的小秀女,然而她一个管教的嬷嬷,也范不着为了一件还没定下的事儿得罪宫正局,当下便不再言语。

陆梨想到方才甬道上的那名年轻父亲,她变化如此之大,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否看穿了自己。现时现刻只怕不宜太招摇,更不好让自己成为秀女们的众矢之的。

默了默,便轻声道:“宫正大人教诲得是。既是不会书写的都充作了粗使宫女,那么二等秀女每日的轮岗,陆梨便自请去尚服、尚寝二局,几时学会了用右手书写,几时嬷嬷再把陆梨调回来。如此也能不负尚宫大人的栽培,宫正大人您看可好?”

六局之中唯尚服、尚寝二局琐碎最多,浣衣局每日洗涤晾晒好的衣物与床帏,皆由太监打包送至这里,再有宫女们折叠好了分发去各宫。眼下正值四月换季之时,里头的活儿怕是六局最繁复的,堆起来得有山高,秀女们轮岗时最怕去的就是这二处。

她既是这样说,孙宫正便驳不出什么,到底尚宫大人的面子也不好薄了去。便作仁和一笑道:“倒是个勤学上进的姑娘,那本宫正便等着你的好消息。”说着便在一众低等仆婢的簇拥下甩袖离去。

陆梨看了下他的袖摆刺绣,是王爷制的,心底不自禁一跳,连忙不动声色地快走几步。她到山东后便渐渐没了宫中的消息,再往后老朱师傅得病了,她就愈没了心思去打听。彼时的少年尽都已长开,长成了面目依稀的成年男儿,她猜他应该是三皇子楚邺,但不想去细究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