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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柔中带着甜味儿,叫人怪好听的。也是奇怪,大家都是从外头一块儿进宫,行事举止难免生涩与彷徨,唯她一个像已在紫禁城里生活了许多年,走一步路拐一道弯都是那样自然惬意。

春绿不知多少羡慕,听了忍不住就抽泣:“能不急吗?我若一个人在世上无牵无挂,便做个宫女又何妨。可我娘守寡多年,弟弟又小,孤儿寡母被叔伯三房欺负。我自进宫便暗暗发誓要成为妃子,也好叫娘与弟弟有个依仗。可眼瞅着时间一天天紧张,这副模样怕是第一轮就要被淘汰下去。”

她把眼眶拭得红红的,止不住又咳嗽起来。那单薄的胸腔里有浑浊,陆梨便听出来热痰郁结的声音——但若是寒咳,本该是无浊的,双颊也不至于像她这般红躁带黄。

内廷自出了万禧被毒死之事后,对于饮食和汤药的管理便异常严格,送膳太监挑着饭菜桶子过来,大家排着队儿领,谁吃都一样。但汤药可就好办了,加几味反作用的药,毒不死人,一个小小的秀女也无人在乎。

春绿抚着手腕上碧绿的镯子,病急乱投医:“陆梨,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若不能得幸为妃,困在这宫墙下倒不如死了,可我又怕我一走,我娘与弟弟不多日便要被赶出大宅子。”

那镯子是春绿母亲送给她的,进京路上小姐妹们聊起各自的身世,春绿便时常悄悄拭泪,陆梨看见过好几回,眼里偷偷有过羡慕。

她是在出宫后才晓得了自己并没有娘,但彼时车轮子轱辘轱辘从北往南走,人海茫茫世界陌生得叫她应接不暇,十一岁的她并无心力去思想过多。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接受了自己没娘的现实,看见妇人牵着女儿从身旁走过,也只是把陆老头儿说的那个娘藏进了心里。

听春绿这般一说,便恍然回神道:“我干爹干娘幼时常教我一些医理,方才听你咳嗽时胸中有痰,分明是燥邪的症状。咱们在宫中毕竟是无依无靠的秀女,太监们炖药不仔细,怕是把别个弄混了也未必。否则你一个嗓子疼,怎得弄得这般病弱,仔细想来难免蹊跷。既是连吃半个月也不管用,倒不如豁出去把药停了。我去给你弄些花草药茶来,到那天再给你画个美美的妆,保准叫你和从前一样好看。”

春绿抬头看,陆梨对她自信地点点头,她的眼泪这才渐渐止了,攥着陆梨的手心道:“叫我怎么谢你才好,他日若是得了圣宠,一定不会忘记今日的姐妹情。”

陆梨半真半假地说:“你既一心当娘娘,顶好风头把康妃比下去,我倒能差事舒坦了,有个受宠的姐妹撑门面。”

抿着嫣红的唇儿俏皮,分明毫无争宠之心。春绿听了脸就红,总算露出一点久违的笑容。乾北一院离着御花园近,当下便约好了每日趁大伙儿午睡的光景,在假山后学上妆。

给尚服局挑膳的太监沮丧万分,在老槐树下堆着一张脸,陆梨走过去问他怎么了,昨儿才口若悬河侃大山,今儿就吭不出屁了。说是不小心扁担把掌事太监肩膀撞了,黑脸一沉,罚了他半个月的月饷,他老家兄弟等接济哩。

陆梨听了就忍不住笑,才罚半个月,吴麻杆儿爸爸转性了,从前可都是蚂蚱腿儿一脚踹过去,叫顶着水盆贴墙站到黑,月饷照旧罚。

陆梨就给了挑膳太监一锭银子,叫他托人去广安门外给吴全有买两包豁嘴花生。吴麻杆儿爱吃甜花生,这事可谁也不知道。从前还是小麟子太监的陆梨,每回缠着闹着要他从宫外头给她买玩具、买糖泥巴小人。吴全有其实不爱出宫,经不住她闹,回回就总给自己捎上一包花生,一个人在屋子里把靠椅一摇一摇慢慢地吃。

挑膳太监当真去买了,不出意外地挨了吴全有一掌瓜子,剜了他半天“哼”一声走掉,到底那半月饷银扔回来了。跑来感激陆梨,一口一个“神哩,打进宫起就没见他收过谁贿赂。”

陆梨就猜她吴爸爸一定许久未出过宫了,不然怎得他破戒。年轻的宫女都爱在太监跟前拿乔,太监们也爱买这样的脸。她便端起姿态说“可不是,我是谁呀,王母娘娘给指的慧根。”叫太监不许说。笼络了那太监,花草茶儿可就好办多了,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金银花、菊花和薄荷,晌午才说,午后就弄来了。

姑娘家的身体到底容易康复,许是因着她的花草调配,又或是断了那热躁之药的缘故,春绿眼看着便好转起来。四月二十七那天第一轮海选,选出一百个秀女淘汰了,三个淘一个,春绿不在内。她的舞姿一向曼妙,又有几分与何嫔相似的缘故,嬷嬷们见她不咳,也就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说话柔中带着甜味儿,叫人怪好听的。也是奇怪,大家都是从外头一块儿进宫,行事举止难免生涩与彷徨,唯她一个像已在紫禁城里生活了许多年,走一步路拐一道弯都是那样自然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