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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邺便好笑:“四弟这狗养的,倒与那小奴才如出一辙。方大人多年挚诚辅佐,这份苦心实属不易,适才说的话你再仔细想想。”

戌正一到宫门上锁,明日还须起早出城,当下便抱起儿子往延禧宫而去。

“吱嘎”一声院门推开,送衣宫女端着檀木盘子走进来。那盘子上一叠棱角整齐的衣物,最上方赫然两双雪白的缎袜。楚邹正在铁力木桌案上写字,视线便跟着那宫女去到衣柜旁。

他对不上心之人几无要求,反倒越亲近之人越为严苛。那叠衣服的方式阖宫只有一个人懂,一直从五岁起叠到了十岁上。几天前小榛子刚一打开柜子,便瞬然叫了一声“爷!”。那少见的高声打破清晨的寂静,楚邹踅过来,看见幽暗柜子里从上到下端端的一摞子,就彷如夜里有鬼魂来捣乱过一般,是叫他内心一颤的。

见宫女走过身旁,楚邹忽然问:“近日衣服是谁叠的?你么?”

宫女吓一大跳,她打在咸安宫轮岗送衣,两年多了从未听废太子说过话。这会儿已是入夜,油灯映照着他年轻而削俊的十八岁脸庞,那薄唇微抿,目光锐利仿若洞穿深远,是叫人看了心生悸动的。然而宫中关于他的邪煞太盛,打从四岁起就不断地沾人命,少年时更甚与……更甚与小太监那个。

见他今夜难得温和,宫女紧张得心怦怦然,生怕他看上了自己,连忙跪下道:“非也,是、是宫里头新进的二等秀女,奴婢只负责送衣裳。”

“哼,叠得倒是仔细,她叫什么?”那既爱羡又诟病的眼神,只看得楚邹面色又骤冷。阖宫看自己皆是这般。不堪。

咳嗽声震动清展的肩膀,见麟子“嘤嘤呜”地攀着桌沿讨食,便把手肘旁凉却的隔夜菜粥舀了一勺塞它嘴里。两滴粥汁滴下,他嫌它弄脏桌子,又拿纸给它把嘴角拭了一试,拎下桌去。

果然是阴郁易怒啊,宫女眼睛都不敢多看:“回、回四殿下,才轮岗不多日,奴婢也不晓得。”

出咸安门,门外等着个挑灯笼的女伴。宫中入夜不许单独行走,问起怎去了这样久,心有余悸把方才看到的一幕夸张一诉。那宫墙下长耳朵,不晓得哪个把话听错一传,不二日阖宫都晓得废太子与狗同桌共食了。

山西生起异教,听闻从河道里挖出一块玉碑,碑文上竟刻有血书:“乾坤将易,有主生于南山,茹雪食草,信者得承天命也。”村中百姓得了玉碑,便顺着碑上线路指引,果真在南方山下找出一个异人,传其言能知命、手到病除,一时间信仰者络绎不绝。

朝臣上书此事,又道东宫空置,乾坤不稳,求请圣上重立皇储。时值二皇子即日凯旋归京,便有请立楚邝为储君者;又有以楚邝幼年勾绊太子一事为由而反对者,请立皇九子楚鄎以承大奕王朝立嫡之祖训。方卜廉几欲开口,皆被那“与狗同食”给驳斥下去,忿忿然甩袖不知语。

一时朝堂上个个据理力争,争得脸红脖子粗。楚鄎在承乾宫里练了一早上字,也等不到父皇下朝。便将案上书卷阖起,对锦秀道:“鄎儿做完功课了,康妃请过目。”

锦绣正倚在香妃榻上挑拣决明子,近日万岁爷梦中易惊,时有嘤咛“皇后”。她恐他睡不安妥,便预备亲自给他填一个安眠枕。闻言走过来把册子接过,见是一段《大学》,笔体工整而端正,柔和中又藏内韧。

锦秀便笑着摸摸楚鄎的小脸蛋:“我们九儿天资聪颖,又得皇上亲传一身学问,不怪朝臣上下都夸你。”因着未有生育,又常承君恩雨露,时年虽三十有一,却容颜润泽、笑目明晰,保养得如若二十四五。

八岁的楚鄎生着端俊的五官,满脸的孩童气儿未褪,眼目里都是柔和谦静。却又是十分懂事和上进的,年初听说西南有隐士擅医目,便自请父皇准许南下求医,一个人在锦衣卫三品指挥使的陪同下,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

如今左眼已是几乎可视,仔细看方能看出来黯淡。见锦秀对自己温和,便乖觉地抿嘴笑笑。

其实在楚邹被幽禁、锦秀得宠的头一年,四、五岁的他是很有过恐慌的。像一个人在深宫里从此了无倚靠、四面楚歌,暗夜里一个人眨巴着眼睛,看着忽近忽远的天花殿顶,忽然就能全身打个冷颤。

后来四哥被废一年后,锦秀依然对自己既往如初,并且父皇并未使锦秀怀孕,他方才渐渐又复了安稳的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