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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不觉得老四是放不下那小太监,那小子打小脑袋里便想得荒僻,虽不露表情,骨子里却是锋芒的,左不过是做给父皇看罢。

见时辰已差不多,便把骨头一扔,支着长腿站起来:“吃去吧。”

腰伤虽已愈,但腿上被长刀划开的口子还有些涩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这一站起,却看到那咸安宫墙下静悄悄踅过去一道影子,着浅绿的衫子,底下是森青的百褶裙儿,乌亮长发扎成简单的辫子,系一条同色系的绳结,停脚在楚邹的宫门外不走。

楚邝脚下动作蓦地便是一顿,那娇影清悄悄,叫他脑袋里迅速拂过另一道影子。那影子尚小,一样支着腰骨儿把马面裙一摇一摇,就像是乍然入了幻觉。

他便问身旁的小喜子:“你可看见前方有个人么?”

小喜子顺势看,有些纳闷:“是有个人,看年纪模样应是才进宫的宫女。怕是要去废太子宫里送差事,不敢进门哩。那群小宫女都迷信,生怕沾邪气。爷问这个做甚?”

楚邝便没应话,只是盯着陆梨的背影狐疑地看了看,转而往嘉祉门里拐去了西二长街。

“刺溜——”黄毛胖狗儿尾巴一松,吓得顿时往陆梨那头疯跑。

陆梨尚不自知,那斑驳红漆的旧宫门虚掩着,微微撑开一条缝隙。已近正午的光景,阳光甚烈,却并未有太监往这头送膳,院子里也没有声音。她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也不晓得在等待些什么。

忽然裙下一丛毛茸茸乱窜,吓得往边上弹跳开来,裙子却被麟子给咬住了。拖着往咸安宫里走哩,它主子爷自从得了它咬去的衣裳,这阵子半夜睡不着就总把那衣裳罩在眼睛上,一闷头就能睡到大天亮。睡得好精神气儿足,最近对它的脸色都好起来。既然是真人来了,这下它可得把她拖进去关起来陪床儿。

春禧殿里光线幽蒙,废宫不比正主子们待遇,大暑天不得冰块,闷燥使人呼吸难受。楚邹叫小榛子把官帽儿八仙椅搬到廊檐下,对面殿顶几只角兽遥遥,他眯着眼睛手上刻刀不停。

小刘子背着楚恪在台阶前放下,一袭垮腰小袍子压得皱巴巴的。楚邹看也不看他,轻叱道:“爹都不领回去的孩子,总来我这儿碍眼做甚?”

楚恪最怕人提爹娘,便嗫嚅着小嘴巴讨好他:“我给你带糖吃来了。”

把腰上别的小荷包打开,里头是三枚方块儿小梨花糖。米白色晶莹剔透的,还可看见细碎的梨花瓣。楚邹不屑地看一眼又收回眼神,楚恪只好自己先掏出一块舔了舔,然后说:“是她给的,那个小宫女。”

这阵子他总来找他的四叔,他的四叔早前不搭睬他,后来他发现只要提起那个小宫女,他的四叔就会默默不说话地买他面子,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他于是就总叫小刘子把自己背去衍祺门里头找陆梨。当然,陆梨问他的那些话儿,他全都一股脑儿告诉他的四叔了。

果然楚邹顿了顿,便不说话了。

楚恪试探地掏出一块梨花糖,一塞,便塞进了他四叔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里。

第122章 『拾肆』旧美人颜

午时的光景,日头当空,紫禁城西北角被烤得芒光刺眼。子午线上御花园那头正在办庆功宴,隐约可听见若有似无的嘤咛娇笑。到了这会儿膳房也没把吃的送过来,那风里倒是透着食物的丰盛,蝉鸣声也挥不去废宫的寂静,偶尔说句话也似有回音。

片块的梨花糖在口中化开,清润中夹杂着蜜桃的甜香。把梨花与桃汁儿混合,宫里头的太监可没这心思。那香甜向五感渗透,楚邹不自觉吮了一吮。男子硬朗的喉结跟着动了一下,把两岁的楚恪看得满目崇拜。

楚恪比划着小手说:“她又问起你了。”

奶声奶气的,天生早慧的小孩儿,含糊不清地说着大人话。

这是他一贯的开场白,嘚吧嘚吧能叨个小半晌。其实陆梨可没问过他几回,一是不好太多问,二则尚服局活儿可忙。先前在司衣上轮差,还能时不时帮着楚邹叠几回衣裳,近日升了小副班,又被调去做了胭脂膏沐,可没甚么时间陪他瞎闲聊。

问一句:“世子爷有几个皇叔呐?”

楚恪自动把话一传,就成了:“她问,你是第几个皇叔。”

隔二天再问一句:“世子爷怎不去和你小四叔玩儿呐?”

到楚恪嘴里又成了:“她问我,你在和谁玩儿。”

好么,一个才进宫的小宫女,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废太子心心念念。话听进楚邹的耳中,一次两次,便生出了奇妙。楚邹时常浮想那日看到的陆梨身影,似曾相识的长开的眉间眼角,那看向自己的眸瞳里带着宁静而飘远的光芒,叫他实在无法解释得清。

他倒不觉得老四是放不下那小太监,那小子打小脑袋里便想得荒僻,虽不露表情,骨子里却是锋芒的,左不过是做给父皇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