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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这便忙碌了起来,打清早在司饰上当差,下午去张贵妃的景仁宫里整理旧衣裳,太阳落山前用了晚膳沐浴完毕,这便要开始练手了。没得锅碗瓢盆在哪儿练,只得使银子贿赂挑膳的太监小姚子,叫给她从御膳房里弄些食材,然后在宫女住的下院里复习几回刀工。还不能忘练字儿哩,交亥时分别人都打呼噜了她才阖眼儿。

半夜里似乎落过几滴雨,干涸了多少天的地板终于溢出点湿气。清早的衍祺门内又开始了忙忙碌碌,五六月花多,后宫女人们一年的胭脂都赶在这一季节里完成。

三五个宫女分做一堆,用石臼捣着花瓣儿。捣出的花汁原浆用细纱布过滤,再拿去给上料的太监们处理。待阳光下晒出了雏形,便还用细纱布一层层覆上去。那纱布是事先裁剪好的,宫女们拿在手里,用开水烫软了晾到半干,这时候覆上去才容易吸粉儿。

陆梨一边用水烫着,烫完了又用熨斗轻轻轧一回,再放回去过一遍水。她做这些事儿总是很认真,粉莹的指尖轧着毛边,功夫入到细微之处。心里却在想该怎么再去楚邹那儿把手镯拿回来。

大约受了陆安海的从小教化,她过日子总是省算。吴爸爸给她的银票她分文未动,全都给他带了回来。自己攒下的三百两银子用来买了死口,南下逃荒时恰与一户姓陆的人家同行,那家夫妇在路上病死了闺女,闺女也和自己一般大年纪,半路上死了没法儿销户籍,她就跪下来求续了身份。一路作伴,那夫妇看她乖巧伶俐,又听老朱师傅说是个捡来的可怜娃儿,便欣然答应了下来。原本是想许配给自个儿子的,后来老朱师傅病逝,陆梨执意要入宫,遂便作罢。如今去查,查到底儿她也是那户陆姓人家的闺女。

余下的钱她便省着花了,老朱师傅一辈子在灶膛上捏面,得的打赏可不及她压岁钱多,那恁大的肚子里原来装的是一颗瘤,先头在宫里没心思在意,出宫后安逸下来,那病就飕飕地犯了。陆安海的许多积蓄都被用来看了病,后来又买了两块好墓,便所剩无几。她女孩儿家家也爱美丽,便去首饰摊上买来碎玉、碎珠子自己串着戴。想要什么式的便编什么式,倒不比那摊上叫卖的差多少。那镶玉银镯儿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条,可偏被他楚邹拿去了。

她想他那天同自己说话的一颦一言,那样的冷漠与清寂,怎样也不像认出自己。可他的枕头就一个,枕头边没有别人的衣物,他的腰带上挂着自己送他的那个荷包,这么多年了还洗得干干净净。打中午了也没吃上饭,苍蝇子嗡嘤作响,得靠那打哆嗦的老嬷嬷给他熬一碗粥,瘦得那样一长条。

她就怕自己去多了,心就又放不下他了,就是看不入眼他过得不好哩。

古华轩下,掌事的嬷嬷便看着陆梨忽而把纱布浸润水里,忽而又挑出来熨熨,眉儿眼儿的飘忽甚远。最近这批胭脂唇红里头出了一拨蹊跷,往年的成品没得比较倒也觉不出什么,这批次里却有一拨出挑的,纱布汲颜色甚好,亦更柔软贴合肌肤,头批送去给几宫主位用了,连张贵妃、康妃那倆挑剔的角儿也都不住嘉赞。从来都是西六宫那三局得的赏赐多,掌事嬷嬷这回竟也稀罕的得了赏赐,心里不自禁纳闷儿。这两天便杵院子里观察,观察来观察去便在陆梨这里看出了猫腻。

见她似乎魂不守舍,末了便叫奴才去把她喊过来。

“梨子,叫你了。”太监踅到石臼跟前摆了下手臂。

“诶?”陆梨这才恍然回神,见那边嬷嬷在看自己,连忙忐忑地擦擦手过去。搭腕见一礼:“嬷嬷找陆梨何事?”

声音轻轻的,规矩做得恰到好处。

掌事嬷嬷板着脸,盯着她的手问:“那纱布是怎么回事,为何过水了又熨一回继续浸水里?须知咱们尚服局的忙碌,存心闲磨功夫的婢子该送去尚正处严罚的。我见你素日乖巧勤快,也不似这样的混子,你便给我说说理由。”

陆梨回头看了看,愣了一刹才明白嬷嬷在说什么。她做胭脂膏儿的技巧尽是李嬷嬷教的,那纱布上沾毛,便用开水烫了也除不尽,有碍胭脂的附着。但若烫后在熨斗下一过,再浸一回水就变得绵柔贴合了。听闻此,连忙把理由一说,末了屈膝道:“是陆梨自作主张了,请嬷嬷责罚。”

陆梨也报了名,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手艺,打小小看着陆老头儿在御膳房当差,这宫里哪个娘娘主子的喜好她都默默看在眼里,只唯独没看过江锦秀。但没关系,来日方长总有的是机会。这宫里,能叫人悄无声息死的是什么,是鼻子与口,她江锦秀曾经怎么做的,陆梨后来就要怎么还给她。得人恩惠莫大于养育之恩,陆爸爸的仇她可不能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