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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迈过浮碧亭,看见前方荷潭边一个灵俏的小宫女正在采摘荷叶。穿一袭斜襟水绿衫子搭森青的百褶裙,白皙姣好美人颜。他特意睨了眼她今日的妆容,依旧是淡而美的,两瓣唇红微启,有些专注并为难。他的步子便不自觉停下来,张福连忙闭上嘴巴。

陆梨正揩着裙裾小心试探,然后就听耳畔传来和悦嗓音:“满塘荷叶无数,既是够不着,为何定要取那一枝?”

陆梨诧然一抬头,这才看到是楚邹的父皇,连忙站起来搭手立在一旁:“奴婢见过皇上。”

楚昂看她宫廷礼制甚贴切,也不含羞局促或顾盼做作,心境却是极好的。其实细看她与孙皇后是不同的,她比孙皇后多了些什么又或是少了些什么,脸上看不见任何伤痛,像一张未曾被染指的白纸一样,让人觉得通心里甚舒适。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就想起孙香宁。这种忽然又遇见让楚昂感觉很微妙的好,不探听也不细问,但是偶尔碰到了,却是一种愉悦。

他便问陆梨:“你叫陆梨,朕几次遇见你都是在御花园,倒是与你有缘了。你还没回答朕的话。”

陆梨心里是有恨皇帝的,但面上没表示出来,只谦乖地应道:“回皇上,贵妃娘娘近日脾燥倦食,想用些清淡调理。奴婢在家时母亲常熬荷叶粥,得荣幸承了这份差事。要熬出好的粥,须要用新鲜长出几日而又不老的荷叶,这便和那二片叶子对上了。”

皇帝听了,负手呵呵好笑:“若朕记得不错,你是尚服局的司衣小宫女,不料倒还懂得膳食烹饪,看来朕的这座皇宫可谓人才济济啊。”

他自还是裕亲王起便素来对人寡淡,连与最宠幸的妃子也从来肃着一张脸,难得听到用这样玩笑的口吻同人亲和说话。张福把腰哈得很低,对身后的跟班小太监努了努嘴,那太监便过来帮着陆梨把荷叶采摘下来了。

陆梨受宠若惊,连忙屈膝福礼:“谢皇上恩典。”

十四少女宛如花开半绽,娉婷婷干干净净。楚昂低头看,扯唇笑笑道:“无妨,看你这荷叶倒叫朕想起皇后了。几时给贵妃煮好,朕也去尝尝。”说着便拂袍离开。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陆梨去给景仁宫里送粥,皇帝竟然真的在。张贵妃在下雨过后出宫了一趟,从别苑回来心情开阔,再见着皇帝自然很是欣喜。恰逢老二楚邝和公主过来请安,四个便其乐融融了一回。

那粥说是粥,其实却熬得稀罕。陆梨用绿豆与粳米磨成粉儿,然后又把嫩荷叶绞出汁,融在粥里慢火熬煮,快要熟的时候把荷叶丝搁下,细腻青翠的点缀着。熬成冻后先在冷水里浸半天,取出时不烫不冰,正好合张贵妃的胃。吃起来却像冬天的猪皮冻一样,晶莹滑弹,清润入脾。

实在这做法乃是头一回吃,她自个用了两碗,皇帝竟也难得的用了两碗。

宫里头都是这样捕风捉影,人人都仰瞻着皇帝,见他稍稍露出一点喜好,便哗然地跟风起来。不稍二天,阖宫都兴起了绿豆荷叶粥,院里有小灶的妃嫔暗自地琢磨起来。但熬不出陆梨的味,便谴奴才们套着近乎地找打听。陆梨行走在宫墙根下,小太监见着了都停下来让到一边,恭恭敬叫一声“梨子姑姑”。

讨梅走在她身旁,就嗤嗤地捂嘴笑。都哪跟哪呀,陆梨姑姑,自己学着叫一声,又嗤嗤地笑。

连讨梅也来找她取经哩。讨梅可没小灶,陆梨猜着她应该是为锦秀来。皇帝这些年一直习惯用着锦秀做的东西,忽然出来一样新鲜的,心中不得劲是必然。康妃与贵妃不和,法子是从张贵妃宫里传出去,锦秀不愿拉下身段打问,叫讨梅却是最好了。

陆梨也不想独与张贵妃近乎,人若要行于无影,则不能锋芒太露,也不能站队太清明。譬如锦秀,她当年害了人,却谁人都不把她怀疑,便因着她那不显山露水的敛藏。

陆梨便把法子告诉讨梅了,忽而风声一传开,那荷叶粥的熬法儿便成了透明,也不值钱了。

讨梅竟不晓得在哪里做了一钵,捎来给陆梨,央着陆梨代送给楚邝。半真半假的。她不像春绿,一心只想着得皇帝的宠幸封妃子争气,父亲是同知家里头不穷,心里想的却是二皇子爷。大抵是见陆梨最近去景仁宫里勤,一边担心她与楚邝对上,一边又想央着她帮忙。可陆梨没和楚邝说过话哩,楚邝似乎特别讨厌她。

他最近来他母妃宫里倒是勤了,每次坐在椅凳上时,都透过棂花格子瞄她。冷眼看她讨着母妃的欢心,又把父皇说得眉开眼笑,他脸上便悄不觉地露出鄙夷。大概为着从前那个扮作小太监的女孩儿不忿,心里为她留有一块干净的地方,看不得陆梨顶着一张相似的脸,却干着逢迎巴结的事儿。当然,也兴许不乏几分怀疑。

他声音老迈而轻,六十岁上头的人,把宫廷的气度入了骨髓,说话不急不慢却叫人听得入心。楚昂默默听着,眉宇间便微有动容,只作不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