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陵回来后,就把自个像个长条儿死人样地横在床上,又叫她用小手一遍一遍地拂他眼睛,拂着拂着他漂亮的五官忽然就挤得变了形。那是她头一回看见他那样哭,在关起殿门后无人的东宫寝榻上,痛苦地咬抑着声音不愿被外头听见。彼时尚未开化的陆梨看在眼里,心底里疼得一刀一刀都快要碎掉。
楚邹是晓得母后基于陆梨的意义的,打小就杵在孙皇后跟前长大的陆梨,小脸蛋蹭着孙皇后的肩头看她描瓶绘画,贴着她看不懂也痴痴地看楚邹从宫外捎回的信函,孙皇后从来也未曾怪过一句小太监不懂礼儿。她死后,她就大冬天坐在她宫外头的台阶上晒太阳,她给了她起初的、她从来都陌生的类似娘亲的暖和。人说七年为阴界一轮,今岁祭典一过该去投胎了吧,楚邹今天这朝不该不来叫自己。
但面上只是掩瞒着,做轻描淡写道:“四殿下性情阴郁寡淡,我左不过是个送膳的宫女,在他跟前可说不上话。”
轻声慢语话毕,见青石砖铺就的灶面上有只细小蚂蚁在爬,怕爬进了锅里,忙用筷子将它挑开。只袖子才拂过两个挨着的白瓷汤盅,却瞥见其中一个盖面上似有些微晶莹的粉末。陆梨用手指轻沾,亦分辨不出是什么,但看那盖面上一个小小的“长”字,猜着怕不是送去给长春宫的孙凡真或者李兰兰,心下不由微微一跳。
那盅子里沸腾的汤水把碗盖震荡,若然再晚一些被淹没,她怕是都发现不了。陆梨连忙抬眼朝窗外望,二道门内正出去一个矮瘦的宫女,面生得从前并未有见过。可惜她跨门槛时裙裾撩起,那脚上的粉紫色花绒却出卖了她。
刚进宫的三等奴婢可能不晓得,内廷的宫女穿鞋有讲究。新一波秀女进宫,头前的宫女就升级成了姐姐或姑姑,鞋都是一样的底子和面,上头装饰的绣纹和花样可就随意多了,能穿这种花色的大多是出自几个主位娘娘跟前的人。
这阵子因为孙凡真和李兰兰怀孕,她们年轻貌美家世又好,宫里头都说将要有两个新生的强主儿要起来了。怕不是因此遭了谁人的惦记,但淑妃与德妃是不可能的,其余的约莫就是贵妃和康妃又或者是那几位有子嗣的娘娘。
虽说对孙凡真与李兰兰并无好感,可眼下她二个都怀上了龙嗣,是万岁爷心头正紧着的新晋美人。方才走神儿没注意有人进来,这当口锦秀身边的香兰恰好也不在,一个灶膛里只有自己和两个各自忙碌的司膳,若然出了事可没人能说得清。
但把汤倒了、打了必又将那位施药的“娘娘”得罪,陆梨正待寻思着如何应对,便听外头传来叫唤:“梨子,梨子,榛公公急事儿寻你”。她急急忙忙来不及细想,仓促间便拔了根头发往汤里一溶,跟着走了出去。
抚辰门外小榛子换着一身靛蓝的曳撒,发戴冠帽,一贯土气白净的脸看上去也显得庄重了许多。陆梨问他:“榛公公找我何事?”
小榛子睇了她一眼,只哈着腰答:“爷说他那条朱缘边的镶玉革带找不见了,差我来问问梨子姑娘可瞧见。”
这表情这问话,陆梨听了嘴角就抿起,一早上挂着的心始才蓦地松下来。撒谎呀,那礼袍与玉佩革带,她明明前儿晚上就给他叠得方方整整的搁在柜子里,怎的偏就一条革带寻不见。可别扭可骄傲的爷,每次都使唤人奴才找这些蹩脚的理由。
但她心里也想他,陆梨便解下围裙擦擦手走了。
那脸上一朵淡淡霞云掩不住,小姐妹们又都羡慕:“还说人无心,瞧瞧这都差遣自个的亲随来捎你了,这锅背得可真冤枉。”
陆梨打小也能装,只做嘴硬揶揄道:“叫给派膳,眼下倒成粗使的奴才了,连件衣裳找不着还要传我过去呐。”说着把裙子一揩,紧着两步就跨出了门槛。
春禧殿里,楚邹已经换上了一袭青衣纁裳。清展的身躯,龙在两肩山在背,两袖火与华虫及虎蜼宗彝。此刻一个人端坐在花梨木长条案前,光线阴凉,他睿毅的目光有些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见墨发梳得一丝不苟,用白玉冠束于头顶,一张脸衬得俊逸非凡。
陆梨一瞧他分明已把那朱缘革带束好了,她就站在门前问他:“殿下找梨子过来何事?”
手撑着门扇儿,钟灵毓秀的,花容月貌着。
楚邹蓦地转过头来,只把精致的唇角微微勾了勾:“无事就不能找你么?……过来给爷把旒冕戴上。”
第155章 『肆捌』哀思已矣(修)
长条形的玉衡,前后各垂下赤白青黄黑五色的九串玉珠。陆梨半哈着腰肢,把缨带沿楚邹的两鬓系上。纤盈的指尖拂过他颈上喉结,贴得太近,不自禁又想起前夜咬着他肩膀的一幕,双颊便微微漾开赧红。
从皇陵回来后,就把自个像个长条儿死人样地横在床上,又叫她用小手一遍一遍地拂他眼睛,拂着拂着他漂亮的五官忽然就挤得变了形。那是她头一回看见他那样哭,在关起殿门后无人的东宫寝榻上,痛苦地咬抑着声音不愿被外头听见。彼时尚未开化的陆梨看在眼里,心底里疼得一刀一刀都快要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