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臣告退。”楚邺谦恭行礼,转头看见露台上袍服翩飞的楚邹,便唤了一句:“四弟。”
“三哥。”楚邹淡漠应他。
看似态度并无有变化,却总觉得像与从前隔了一层什么。从上一次母妃延禧宫摆宴时便已如此了。楚邺默默有些觉察,猜楚邹怕是已洞悉自己瞒他小麟子的身份,但也没有解释,到底各人立场不同,便温和地抱起儿子走下台阶。
陆梨正站在建极殿右侧的丹陛前,风有些大,拂着她的脸,睁开眼睛看前方像掩一幕迷离。
三层汉白玉栏杆下,西六宫的妃嫔们带着孩子往后右门内撤。一个两岁的小公主眷恋地回头看,指着露台上楚昂隽朗的背影讨要:“孩儿累了,想父皇抱。”
那妃嫔应是个不得宠的小角色,上一回殷德妃的家宴也只是见到她的孩子没见到她人。脸看着有些陌生,姿容却也是上乘的。大抵是承过幸后便被遗忘在后了,闻言有些谦卑而贪婪地瞧了眼皇帝,只瑟瑟然地扳回孩子的小脑袋:“瞧瞧哥哥姐姐们都回内廷了,澄儿不许胡闹。”
声音很低,怜恤地抿嘴笑哄着。
那小公主看了看沈妃和华妃的皇子公主,见穿的衣裳面料都比自己精致好看,他们都乖乖地回去,她也就只好潸然地走了。
没有身家后盾的女人,在后宫中便是这样步步行止卑慎,连同生下的孩子亦要从小跟着自己掩忍委屈。不能说皇帝不爱,是他爱不过来,没有权利光环的衬托,便不怪被三丈高红墙埋没。
陆梨站在露台上看,绝美的脸颜上表情便有些空茫。正欲收回眼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清叫唤:“怒泥。”
她转身回头,看到楚恪被瑞贤王楚邺抱在怀里,正眨巴着眼睛看自己。
老三今日亦着一袭青衣冕服,瘦长的身型显得别样清雅贵气。似乎除却皇长子把自己冷淡得恍若不存在,皇帝的其余三个年长皇子,一个个穿上这身亲王礼袍头戴旒冕,皆各有各的透出几分帝王英气。
陆梨连忙敛回心绪,搭腕施上一礼:“奴婢给三王爷、王妃和小世子请安。”
“怒泥你走神儿了,你像个傻子。”楚恪捂嘴嘻嘻,奶声稚气的。
陆梨赧然回他:“方才见小公主可人,这便看傻眼了。世子爷也可爱得紧。”
她笑得真是好看,像恬恬的梨花糖儿。楚恪舔了下小嘴巴:“怒泥也可爱。”
又说:“我走啦,牙不爱长个儿了,我前儿起就不吃糖。”
风把他的稚语淡淡吹开,那黑亮眼瞳里倒映着陆梨裙裾轻拂的单影,陆梨对着他的方向福了一福。
老三回头看,便对她勾唇,付之一暖笑。那清隽眉宇微蹙,眼底掩下一许怜恤与空怅,是不叫她看见的。
生来的无根无着,打小杵在这宫墙根下总都是在等待,从前是森青的小太监袍,如今又是一身水绿森青的宫女制服。那个注定为孤为寡的四弟,一旦上到那高位,她便注定又将被冷淡在权势的角落。可除却她,却无有人能将四弟那小子从泥淖里拖出。命中注定的情深与付出,一物互降着一物,他楚邺便有私心也奈何不得。
王妃闻双儿在旁看了,便作无心似的笑言:“是上回延禧宫里瞧见的宫女?爷可觉得她像一个人,像从前四爷跟前的那个小太监。”
楚邺只作是目望前方,回答道:“王妃观察得仔细,本王倒是没仔细瞧。”
他说没仔细瞧,可他目中的光影变换却是瞒不过闻双儿的。忆起数年前西二长街上那个钻裤裆的小太监,十岁清丽的小瓜子脸儿,身条儿纤纤。那时她便发现楚邺看她的眼神莫名噙着怅然和欲言又止,后来新婚洞房合苞之后,他又在梦中呢喃了一句“……小麟子”,闻双儿便知楚邺心中原是藏过故事的。
只是她爱他的清雅与孤独,着迷着他温和而暖心的味道。便是那鲜少的床笫之上,他的温柔与体恤亦是毫不改变的淋漓尽致,她便从来决口不提。
她的身体近日愈觉些微吃力,似乎从庄园那次回来便时感这样。看见一个太监举着祭典撤下来的猪头过去,蓦地竟有些犯呕,脾胃上总也不如前。
抬眼看着身旁楚邺十九岁正自年轻的俊颜,想他因为自己吃不消而经年累月的隐忍。她便忍着酸意忽然地出口道:“恪儿这孩子平素挑剔,倒是对这婢女喜欢得紧,爷不嫌弃她的话,收进来倒也好着呢。若臣妾不济,总有个人能照顾好你爷儿二个。”
楚邺知她的敏感,闻言便爱宠地环上她肩膀,宽抚道:“四弟指去的小宫女,恪儿认得的只是她一口糖罢,何足双儿挂心。”
“那儿臣告退。”楚邺谦恭行礼,转头看见露台上袍服翩飞的楚邹,便唤了一句:“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