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便接过话茬,开启老迈的太监嗓儿:“回圣上,是承乾宫里的小豆子。近日康妃娘娘时常煲药膳,必是以为人在这里,送错了地儿。”
药膳?皇帝听得眉头一拧,便淡淡道:“拿来朕看看。”
小豆子勾着脑袋,颤巍巍地端过去。楚昂揭开盖子一睇,看见了乌骨鸡底下掩着的几枚当归黄芪。她若是不那般刻意地掩在底下倒好,掩了反叫人莫名滑稽可笑。
这当口老四亦在,楚昂便只不动声色地阖上:“送过去吧,叫她好生注意休息。”
“是。”听无有责怪之意,小豆子顿时心口一松。
那纤瘦的淡蓝衫裙拂过身旁,楚邹睨了眼她的背影,静默地收回眼神。
只忽而眉眼一抬,却对上皇帝英睿的眼眸,父子二个便又不自觉地错开。
楚昂今朝却是不愿再因为锦秀伤及父子之情的,不管他楚邹心里是真乐意还是假奉承,但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就行。
他便缓和了语气道:“难为老四一片孝心。你前番所书《桑田论》朕亦研磨过,里头的诸多梗概皆可再为详议。今岁江南白莲教闹得厉害,朝中大臣因此多有主张派你前去应对,但匪乱棘手,朕主意不决,你自己是何态度?”
千等万等终于是等来这一句,只听得楚邹心弦将将一悸。他心中是洞透分明的,那些个大臣提议他担下此案,无非是把个烫手山芋扔给他,等着瞧他的好戏。江南的百姓本就对自己多有成见,这个案子楚邹光想想就知道不好办,要办就得从四年前最初的运河起因一起整顿,吃力不讨好、费时费力不说,办好了是应该,办砸了他便更不能光彩地复立太子。
这件事方卜廉是一声不吭的,持保留意见。但是楚邹想要,他这些日子通宵达旦的苦磨便是为着等待这一天。
当下英俊面庞上只作是平静,恭顺垂袖道:“儿臣听凭父皇旨意,理应为父皇与王朝分忧。”
这就当做是应承了。
楚昂总算听得欣慰,便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百折不挠,穷且益坚,义无反顾,迎难而上,是为天家皇子之必备德能也。这件案子由你去也好,一则《桑田论》原自你所出,二则今次把案子办好了,朕便复立你东宫储位,亦能对天下万民与你母后有个交代。”
……
“等谡真王朝贡之后就准备南下吧,先由你打头阵历练一番,明岁开春后朕再移驾南京不迟。”楚昂最后说。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清凉的凤凰石地砖上,楚邹便抖开长袖,双腿屈膝在基台前平展一伏。
晌午的承乾宫里光阴静谧,铁力木弯腿条案前皇九子楚鄎端坐练字,康妃锦秀半倚在罗汉榻上看一本《三字经》。
她平素是很注重策论典籍的,通常楚鄎在用功时,她便或站或坐地陪在他边上,认真翻阅着那一本本男人才能读懂的书,叫楚鄎甚觉得温馨。最近倒忽然独自看起这类幼稚的小儿书了,时而还是《百家姓》等更为浅显易懂的。
她看得专注,使得承乾宫里气氛也显得尤为清宁。这会儿风也凉快,把她迤逦垂地的裙裾轻轻吹拂。从前一贯爱穿紧致的宫袍,把腰臀一抹曲线收拢得妩媚丰腴;近日却是宽松了,此刻一只手不自觉地覆在少腹上,面目看上去那样的安详。
楚鄎在旁分心打量,这种安详是叫他陌生的。锦秀平常看自己时的眼睛熠熠闪闪,亲切得像不语自笑。可她的这种安详,不需要勾眼角也不需要弯嘴唇却更加叫人心宁。只是并不是对他。
他看得懵懂,因为出生便没有了母后,不知这原本该是属于母亲对孩子的宁柔。
楚鄎的眼中便不自觉落寞,他是对锦秀诸多依恋的。当下频频看几眼又收回眼神,又看几眼预备收回眼神,那厢小豆子便端着汤盅轻悄悄地走了进来。
锦秀抬头看见,便道:“香兰闹肚子早就回来告了假,你倒是此刻才露脸儿。”
小豆子连忙答:“回娘娘,奴婢以为娘娘在养心殿,这就给绕了一路。”
这阵子因为孙凡真的事情,皇帝已经好几天不来自己和张贵妃处留宿了。锦秀心里真是冤和恨,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下药这种事她张敏在王府潜邸时就没少做。她拉拢了两个新晋美人,可不会容她们两个同时风光,必须得有一个风光一个黯淡,有了嫉妒和猜忌才好拿捏,不然两个一起爬上去了还怎么控制?
晓得这是个胆小本分的宫女,锦秀倒也不怀疑小豆子撒谎,只挑眉复问:“哦?皇上看见你了么,可有话吩咐下来?”
声音恁的慵懒动听,叫人听不出她情绪。小豆子不知她这汤里有什么猫腻,自然答道:“也没,皇上只嘱咐娘娘注意休息。”
张福便接过话茬,开启老迈的太监嗓儿:“回圣上,是承乾宫里的小豆子。近日康妃娘娘时常煲药膳,必是以为人在这里,送错了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