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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颗心怎的却泰淡了下来,好似悬了几天的石头终于尘埃落定了。只是连累了李嬷嬷和吴爸爸。

陆梨便敛下眉目,轻轻地在春绿三人之后一跪:“奴婢叩见皇上,叩见贵妃娘娘。”

动听的女声在宫梁下荡开,楚昂微动心绪。将一卷发黄的画册掷去她面前,问:“收养你的老太监,是把你当作小太监养了十年么?”

隔了太久,那画册上的人像已模糊,但依稀可见眼熟的瓜子脸仁,顾盼楚楚的娇颜。旁边还有三个陌生的注释,应是十八年前高丽送至敬事房里入册的存档。

陆梨瞥一眼,脆生应“是”。

在沈嬷嬷同她说了“朴玉儿”之后,她原在镜子里偷偷端详过自己。那寂寞宫梁之下,她用胭脂轻轻涂着口唇,黄朦的铜镜里便逐渐清晰出一张脸来。像隔着经年的旧时光,它的眼神且静且痴,生得与自己可真像啊,魑魑魅魅舍不得淡去。陆梨便隐约猜出了那是谁。

皇帝又问:“既是戚世忠与李嬷嬷放了你出宫,缘何又改了名字再回来?”

陆梨忽而便咬了咬牙,恭敬答:“龙恩浩荡,这宫墙之下什么也瞒不过万年爷的眼睛。只可惜一叶障目,却叫一个恶毒的女人瞒天过海逾四载。当年慈宁宫万禧娘娘与陆爸爸死得有冤,奴婢回来,只为替死去的人问皇上讨一个公道。”

当今圣上最不喜被人质疑,这话说出来原是冒着砍头风险了。楚邹惊愕而忧虑的目光透过人群扫过来,陆梨不看他,兀自低着头字正腔圆。少女倾城绝美的身姿跪在金砖地上,无有人相帮,彷如遗世独立。

那天的陆梨便把锦秀嫁祸陆安海害死万禧的实情道了出来。彼时送去给万禧吃的白果糕统共有十颗上下,而陆梨做的一共十四颗,一半拎给了楚邹,剩下的搁着被陆安海拿去了。也就是说,从万禧吃的第八颗起,就不再是陆梨做的了。而这宫里头,皇帝自己也心知肚明,能做得与中宫味道相似的,除了小麟子,那便只有当时的大宫女锦秀。

戚世忠立在一旁,听得心里便不爽落。当年少年太子处处与织造处及东厂作对,他为了把楚邹弄下来,原是无形中安排了小麟子这颗棋子,只是当事人她自个并不晓得。那小麟子越是情真意切,就越能使得太子在绝望中生乱。谁料锦秀竟是趁着这空档一举把万禧也弄死了,还弄得个神鬼不察完美无缺,叫他对她的本事刮目相看,不枉在皇九子的事上扶了她一把。

戚世忠透过光影看向陆梨,盯着陆梨濯濯而坚定的乌眸……呵,当年倒是轻看了这小丫头的机灵。

张贵妃听了不免得意勾唇,想不到歪打正着,还落了个意外收获。

她巴不得让陆梨知道得再多些,好能够心里更恨,便悠悠慢慢道:“戚公公方才可说了,隆丰皇帝驾崩当夜,一名淑女给万禧皇后突然报信,说东筒子闱院有小主诞下男婴。不料万禧前去看查,却是个不出气儿的死胎。本宫现在倒要问起来,那名淑女她叫的什么名字,为何却在殉葬名册里凭空消失?”

问,却并不准备需要他答,说完便叫刘广庆退下,命人去把藏在继德堂的沈嬷嬷叫来。

但那天的沈嬷嬷却没能来。宫婢去了小半天功夫又独自跑回来,只道沈嬷嬷不见了踪影。

倒是康妃江锦秀却主动出现了。

秋日的天虽已凉,但也没冷到那份上。那天的锦秀裹着素色绒边的薄棉披风,一步步从乾清宫的台阶下费力挪上来。她是在回宫后的路上才忽然间转醒的,那当口水米未进,毒亦未能全清,整个人虚弱得仿若摇摇欲坠。

两名宫女搀着她,进殿便在人群之后潸然一跪。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锦秀把自己所有做过的罪一应都认了。

那幽清的殿宇下,她萋萋然道:“……是臣妾的错,不该欺瞒皇上,不该趁乱替了同名宫女的身份继续苟活。可臣妾十三进宫,四年间从未见过先帝的颜面,日子清苦得却比宫女还要不如。蒙皇上龙恩,才得以照顾小九爷八载,服侍皇上四载有余。臣妾这颗心除却皇上与九爷再无其他,也从不敢贪图奢望,无论做了什么,也都是为了纾解皇上的难处。但骨肉怀得确然毫无防备,它是上天赐予臣妾与皇上的结晶,皇上不发话,臣妾不敢也没有资格将它化了舍了。要感谢上苍的恩典,使它最后得以为了皇上与殿下而去,这是天赐给它最大的造化,臣妾替它心里感恩。可臣妾隐瞒身份与骨肉的这份罪,确是罪不可恕,臣妾无颜再面对皇上,所有的惩罚都自己扛,求请皇上发落。”

她这般一说,便意即当年杀死万禧是为了替楚昂铲平障碍。从此身份在皇帝跟前明了,或戚世忠或张贵妃,都无有谁人再能利用此事去拿捏她的软肋。而她最后的结局是死与不死,就全看她自个的造化。

她一颗心怎的却泰淡了下来,好似悬了几天的石头终于尘埃落定了。只是连累了李嬷嬷和吴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