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皇九子楚鄎并不在跟前,楚昂冷隽的脸庞衬在影壁下容色不明。凝眉俯瞰了锦秀一眼,不禁便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深夜,还是宫女的锦秀满眼恋慕又凄楚地倚进自己怀里。
但孙皇后香魂已去,眼前的锦秀业已只是锦秀。楚昂最后便漠然道:“容你半日光景,去与小九告个别吧。次日辰时赐白绫鸩酒,自缢殉葬。朕已是罪责在身,不敢再妄负我皇兄心意。”
他嗓音清贵冷淡,无有波澜,在场之人连张贵妃都有些出乎意外。
锦秀痴愕地凝着楚昂,少顷蠕了蠕嘴角,两袖伏地叩头谢恩:“奴婢谢万岁爷恩典。”
他要杀死她。一直只是个奴婢。
……
没有人知道沈嬷嬷的下落,或许是出宫了也未知,也没有人能证明陆梨不是隆丰的遗骨。那或是堂系的兄妹身份既已成乌龙,便不容许他两个再继续同住在西北头的废宫里。
陆梨是在当天下午搬出的春禧殿。她到了那天才晓得,自己在这世上原还有过一个小哥哥,那小哥哥才出世就被万禧滚去了地上,而她的淑女娘刚生产完,就被戚世忠活活地吊死在宫梁。打从乾清宫回来后便没了往日的活泛,整个人显得特别的安静。
楚邹与她在寿萱堂布置的小屋被人发现了,皇帝才知道他两个镇日敞开着春禧殿门,原是偷偷躲在那二道院墙后的死人屋里缠绵。皇帝便派了四个德高望重的嬷嬷与太监,随着一道儿过来监督,端着身板条子站在左右端间门外,生怕他二个难舍分离,再关起门来闹出甚么动静。
做宫女的家当不多,依旧还是来时的两床褥子和一副盆桶子。小榛子与小翠收拾妥帖了等在院中,陆梨在楚邹的寝屋里叠着衣物。自从搬到他这里,就没单独自己住过,一应贴身的都往他柜子里搁。衣柜的叠好了,又去翻枕头。楚邹总是一沾她便难以自持,用他的话说,早晚一条命得煞在她这里。时而两个人手忙脚乱了,他便扯下她的小衣小裤往到处瞎塞,翻翻枕头下总能找出一两件。
那柔白的手指叠着丝薄的衣帛,碰到一件透明的,动作便稍稍有些顿。也不晓得是他从哪儿弄来的,不嫌羞。叫她穿着那看得见风景的,抱着她坐在他的腹跨上摇,然后便俯下薄唇咬她的锁骨,去得太深疼得她直打颤,床单都淌湿了一大片。在这座寂旷的陈旧宫梁下,短短的十天两个人不晓得做了多少荒唐。紧了紧那料子,到底十四岁这年最深刻的回忆,不舍得弃,也不想留给他后来的人看见,便还是拢进了包袱里。
楚邹着一袭墨蓝云纹底团领袍,笔管条直地端坐在外头的铁力木条案旁。清俊的脸庞一直静默着,用眼角余光看陆梨有条不紊地来来去去收拾。有凉风从窗缝里飘进,吹着她鬓间的碎发朦胧,那样姣好与柔媚的女人啊。那痛与自责便彷如摧骨断肠,恨不得有把匕首在自己心口生生地扎上两刀。
一会儿收拾好了,陆梨便从右端间里出来,对着楚邹叮嘱道:“我这就走了,殿下看可还有我的东西落下?”
他不应,这时的他,又好似现了少年时的冷鸷与桀骜,只是咬着唇端坐噤语。
陆梨的心抽了一下,复又道:“秋日夜凉,给殿下备了两摞子茶包,等新来的侍女到了,叫她们时常给殿下泡上。殿下夜里睡着也别总趴着,压着肺可不好,不定几时又得咳嗽。”
说着欠了欠身便往门槛外迈。
说他夜里睡觉趴着,那也是因着她在身旁。被褥里多了个人,少女媚惑的美满暗夜里透着馨香,抱在怀里只叫人觉得一条命是活着的,有个人疼,亦有人疼自己。楚邹便时常把腿横跨过陆梨的身子,咬着她的娇红入眠。
此刻傍晚夕阳橙黄,他看着陆梨窈窕的背影跨出门槛,把黄毛狗云烟急得拼命叼她裙子。她的肩儿窄平,腰肢亦细细,往下翘出来婀娜灵俏,倘若不是他一意迫着她和自己好,她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不清不白的境地。
楚邹便在陆梨将要迈下台阶的当口,忽然启声问:“麟子,你恨我么?”
他叫她麟子,多少情愫又漫上来。
陆梨步子微微一顿,没回头,那侧影倒映在夕阳下,眼里好似是噙着笑的。她说:“恨什么?人活在世上,谁又能预料没发生的事儿。倒好呢,过去都过去了……梨子也不后悔。”
说着忽然就快步踅下了台阶。
楚邹便知道她还是爱自己的。蠕了蠕嘴角,好似忍捺着极致的痛苦,那清劲的指骨渐渐在光影中攥缩成团。
话毕便仰起下颌,爱恋地凝着龙椅上端的楚昂。许是因了失血过多,一贯精雅艳媚的妆容显得楚楚素白,脸上眼里写的亦都是卑微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