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恒丰隆乃是全国最大的票号,爷这些年卖玩意儿的钱都在里头。小榛子愣了一下,瞬时明白过来:“诶,奴才回头就亲自去办。”
对面雅间里的曲儿也唱罢,几个公子哥儿意犹未尽地饮着余酒。田水涵低着下巴,正在捻手心里的赏银。楚邹看了一眼,然后便起身往木梯踅去。
那颀展的袍服如幽影般从眼前掠过,几分孤僻几分熟悉的冷鸷,只看得田水涵眼目一悸,连忙又追着楚邹的身影往窗外望去……
今次下江南,同行的共有吏部右侍郎杨俭,方卜廉的门生贾晁平,再一便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严默,都是二十多岁的实干年轻人,对楚邹的桑田改政论皆是颇为赞许。
这些年朝廷为了鼓励丝绸纺织,在江浙一带改田种桑,为了提高出丝出布的效率与品质,又在田地与税率上给了富户们许多优待。虽则国库是增加了不少收入,但江南自古本是鱼米之乡,这般重桑轻农之下导致粮食减产,物价膨胀,从前一个铜板可买两馒头,短短几年之间,两个铜板买一个。富裕的是越富了,百姓日子反而不好过,怨言无法上达,便被白莲教趁机蛊乱生事,另一面军中粮饷亦紧张。若能经此一调整,使得桑、农两边均衡发展,倒是件利国平民生的好事儿。
光阴如梭,正月匆匆过去,二月春风似剪刀,到惊蛰一过就得开始忙春耕了。时令不等人,一刻值千金,但除却一部分继续种桑的农户,其余的却都没动静,不是不想动,是对朝廷不敢轻信。楚邹叫各衙门颁布下去的改政令,也一直拖拖拉拉着落不到实处。织造上那些个官员和富户倒是三天两头地跑来抱怨,说完不成今岁朝廷派下来的任务,哭哭哀哀。
初九那天楚邹请了几个州府的官员过来议事,在苏安平的府上。早在四年前苏安平还是个七品县令,五年过去已经调任正五品的湖州知州了,离着杭州织造府甚近。
叫了却不来,倒春寒的天,外头天下着蒙蒙的细雨,气呵出口都是冰凉。从辰时初等到巳时快末了,除却监织造吕太监和三两个县令,其余主事的官员一个也不见人影。
站久了都有些冷,一个个垂着头时不时叹口气,像是在给上头十九岁的废太子使脸色。
茶已沏过三趟,楚邹端坐在左侧上首的官帽儿扶手椅上,见状便问:“人都去了哪里?”
第183章 『柒陆』她的故事
听见楚邹终于发问, 底下站着的一个官员便应声答:“副使蒋大人家三姨娘她爹不舒服, 说是已三天咽不下食,今儿一早就奔过去瞧病了。殷大人庄子上的牛顶死了隔壁庄户人家的羊, 那家人闹得要死要活,昨儿就在城外没回来。还有斐大人搡了腰, 躺在家里爬不起,这就也告了假。”
咕哝着,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上头年轻的皇子爷。那话里的意味,就是一个姨娘、一头牛都比他重要。
楚邹又怎会听不明?少年时被捧得太高,说一不二, 目光傲远, 行走间步履撩着袍摆也似生风。现如今被这般一压制, 倒是把眼皮子底下的腌臜龌龊看到了不少。
几个地方官胆敢这般刁难皇子, 想必那后台必是十分了得。他心中冷笑, 嘴上便道:“大人忧心国事, 还要为家中琐碎操劳,实属不易。小榛子, 你给爷上蒋府问问夫人, 看那姨娘父亲家在何处, 请个大夫过去帮着瞧瞧。殷大人庄子上的牛, 牵一只去代赔了便是。至于斐大人, 料不到却把家搬到了咏春楼,叫两个衙役送副担架,先把人抬来议事吧。”
他面不改色言语迂回, 却与从前那十四太子的雷厉风行、刚正不阿大相径庭。从前二话不说,但得哪个贪官污吏犯到他头上,也不顾背后势力,说罢黜就罢黜了。现如今被圈禁了四年后,竟变得这般沉稳与不愠不怒,不免叫底下官员唏嘘惴惴。
那府上夫人却哪里真敢去问,若被晓得了偏宠姨娘,回头不得跪搓衣板子?果然不出半刻的功夫,那三个就灰不溜秋地出现了。
其实估摸着就藏在街角的哪处喝闲茶,楚邹也懒得揭穿。
进来就抱怨:“四爷只知一面,不知其另一面。这桑田改政是好,粮食是上去了,可桑户一减少,出不了丝织不出布,朝廷给我们派下的税银还不变,年底完不成任务,内阁一算账又要打架,最后遭殃的还是我们。再则东洋、西洋商人订的那些单子,今明两年的定金都上缴了,都在等着出布,这般突然一改政,到时叫织造局拿什么交货?”
“是啊,是啊,朝廷出个政令是简单,苦就苦了我们这些背锅的地方官。”
一时这个你一言那个他一语,公堂之下都是叹气声连连。
那恒丰隆乃是全国最大的票号,爷这些年卖玩意儿的钱都在里头。小榛子愣了一下,瞬时明白过来:“诶,奴才回头就亲自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