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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小东西可乖,不显怀,素日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吵闹。其实最先有调皮好动过一阵,在五个月的时候开始学会了灵活,爱在她肚子里扯着脐带自己玩,爱没声没响地忽然蹭蹭她肚皮,想要讨她的宠。那阵子几张面孔盯得陆梨紧,时而还故意地往她身旁蹭,陆梨每每提心吊胆,生怕几时表情就露了陷。

它像是心有灵犀,后来便渐渐的自己乖下来了,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与她互动。尤是到了最近,陆梨深夜里抚着肚皮,都能感觉到它的小手儿或是小脚丫。那样软乎乎的,甜腻腻的,似乎知道自己在想念它的爹爹,便贴着她,叫她心里充满柔暖。

这大概便是上天的安排吧,在楚邹决议与她了断后,给了她这样一个贴心的小骨肉,让她余生以慰藉。

陆梨一开始时虽有过狠心不想要,越到后来却越发宝贝起来。她自己就是个没娘的,镇日里脑子不开化,牵着条脏狗儿在宫墙下提溜溜晃。到如今楚邹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子里埋了小冤债,她就希望它能够不凄惶、不孤单,能够从小被娘疼着宠着长大。她想,她为了它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呢。

她平素蹲下起身的动作都十分小心且自然,实在叫人看不出蹊跷。那进来的二三个宫嬷时而便故意叫她帮忙,比如跳脚取高处的物件,比如飞去枝头上的帕子等等,但老不死灵妃这时候总能杀将将地冲过来,继而给她不经意地挡过去。老不死灵妃有本事,她枯爪一样的手指抓着角落干黄干黄的长竹条,就没有什么是她捅不下来的。她还爱捅,抢着捅,捅下来后晚饭得给她匀半个馒头,不给就一晚上咒你比她先死。

陆梨也猜不透灵妃是不是看出来了啥,但反正她什么也不说,每天都跟个神婆似的两眼滴溜转。想吃陆梨做的小食倒是真的,在陆梨有身子这段时间,吴爸爸和大师哥总会叫挑膳太监塞来一些干果核桃之类的给她补神补脑,陆梨又时常用梅花瓣、柳条儿的自己做些小点心,灵妃这时候总能在边上分上三口两口。

初时还用她那老不死的一套哄陆梨,说在自己死前把金库的位置告诉陆梨,陆梨就可以凭借这个去当皇后。又善意叮咛,最好等皇帝死了他儿子上位后再说,儿子起码年轻些还能多活上几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贼亮,一口牙也龇得甚白,能看出年轻时应该确是貌美过的。也不知道之前可有骗过几代宫女了,总之陆梨是不吃这一套的,把嘴皮说破了也不会给她多吃,因为还要给小九楚鄎也留几颗。

楚鄎在陆梨搬进芜花殿后悄悄到门外来过几回。

锦秀害死了养大陆梨的老太监,出卖了她刚生产完的娘亲,害得她的小哥哥也被滚去了地上,楚鄎却还继续和锦秀亲善,他一开始有些窘然,鼓不足勇气来见她,就只是长条儿地站在那道褪了漆的斑驳红门外。从深秋到初冬,好几次。身边蹲着楚邹留下的那条黄毛狗云烟,见云烟与他那般亲密,应该在楚邹离开京城后,楚鄎时常有过去咸安宫里关照。

后来到元旦的那天,楚鄎就给陆梨在门口台阶上搁了一副皮手套。

宫里做奴才的都修炼成了精,看门的太监虽然经年累月守在门前哪都去不得,可什么人情细枝末节都捕得清清楚楚。看这位爷腰带上的五色珠、头上戴的玄青绉纱爪拉帽,也知道这东西该要给谁。等到陆梨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就给扔去了陆梨手上。

后来陆梨就特地做了梅花糕,等透过门缝儿瞧见外头楚鄎又出现,便叫太监给开了锁递出去。

过了年九岁的楚鄎,穿着一袭绾色鎏金底飞鹿长袍,身条儿又比去岁拔高了不少。他终究是生下来就没有了母后的,锦秀于他的感情真心太不一样。楚鄎矛盾地对陆梨说:“我不能不管她,我歪歪站起的第一步就是她牵的,咽下的第一口饭食也是她喂下……”

眼中亮濯濯地隐着纠结与痛苦,大概其实也知道锦秀心地里的一些阴深。

接着又道:“冬天我学骑马了,这座宫里人情总是复杂,我的心也总是很疲惫。我学骑马是为了将来某一天,也能像四哥一样纵马离开京城。离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束缚,去瞻仰那外头的风光,瞻仰人与山,与海,或者还能看看大漠与草原。”

说着仰头望向苍茫的天空。九岁了,年一过,那圆俊的小脸蛋也收敛了下去,清秀的五官突显出来,是皇帝与孙皇后的影像镌刻,是他们在这俗世凡尘最后的恩爱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