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万无一失的周详计划,只因为身边最亲近的太监无意间走漏了消息,却被心思缜密的皇太子在暗中反做了埋伏。
没有人知道楚邹是怎么回、又是几时回的宫,戌时上头的紫禁城乍看与平常并无一二,等到楚邝率兵攻入奉天门时,却看到那三层汉白玉台基上,楚邹身披银灰色铠甲居高临下。陆梨裹着霜色的披风,领口雪白绒毛轻翩,迎风娇媚站在他身旁。朱红的金銮殿衬着二人般配的身影,情形美得如同一副画,他的手垂下,轻轻勾着她的手指头,不掩恩爱。
那天晚上后来飘起了雪,楚邹对楚邝说:“二哥今儿这是闹得哪一出,父皇在宫中设了宴,请二哥不来,却搁这操练兵马。传出去闹了误会可不好解释清楚,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则个。”
那清俊的脸庞上噙着冷蔑,多少年的兄弟不睦一夜浩然揭开。
楚邝双腿夹着马腹,仰头看这一幕,心中便看得不舒坦。从来都是他老四扯高气扬地站在高处,这么多年了,父皇偏心他偏得无边,可自己这般费心劳力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楚邝一样身着明光铠虎头肩,刚毅的脸上勾着冷笑:“闹的是不是误会,唱的又是哪一出,你老四既然能站在这里,难道心里还不清楚?那乾清宫的门也不是非你一个任意进出的,你二哥我就是不服。只是没想到,这皇城里兄弟情缘薄,那姐妹知交却也薄如纸屑。小麟子,爷今朝亏了也记你一份情。”
言罢眼睛便直勾勾地盯住陆梨。一点执念,又隐匿一点思而不得的歉与怨怅。
这是二人在前年京郊马场之后的第一次对话,说的是陆梨给春绿下套子带话儿。
晓得春绿是单纯而怯弱的,若不是眷恋着楚邝,也必不会替楚邝趟这道浑水。陆梨眼睛望向氤氲的夜色,便回说道:“二爷莫要这样看我,二爷利用春绿来套我的话在先,若非我心中提前有数,只怕今夜这会儿已经成了您的刀下鬼。人情都是相互的,你报之我鱼我还你以鱼,你报之予我刃,我便还你予刃,你我皆在宫墙根下长大,道理莫不都清楚。”
月光打着她姣好的脸庞,她的声儿在落雪窸窣中慢而动听。楚邝痴痴凝了一眼,听了没回应。对于强要陆梨那件事他一直心里有愧,但想不通前因与始末,后来努力回忆,也只依稀记得她耳畔幽淡的花香。可他却是不会杀她的,即便杀了老四这小子,陆梨若是肯,若是不计较自己与她两个的身份,他都愿意把后宫那个最高的尊位送给她。
“你非爷的心腹,又岂懂我的心。”楚邝咬了咬嘴唇,魁梧的戎装散出几许决绝。
楚邹听得吃味,便接过话茬:“无缘无故且无份,她无需懂二哥的心。按制那个位置也非二哥所该得,今夜既已败露,莫不如趁此刻乱子未出,还请父皇网开一面!”说着勾住陆梨的腰肢,只将她聘婷的身段贴近自己。
楚邝睇了眼陆梨颈上暧昧的红痕,呵呵地笑起来:“按制?若论按制,你老四破了规矩礼义的事儿还少吗?那位置谁也不该得,它是大哥的。你老四不过占着歪歪脑筋多,讨了父皇的欢喜罢。今儿栽在你手里,我认。可这条路既已走到这地步,前进后退皆是个死,你二哥倒非要搏一搏了。四弟有这功夫,倒不如想想给她个怎么安置,甭让人没名没分跟着你吃完这份苦头,完了一抬轿子打发去那鸟不拉屎的高句丽!”
言罢手一扬,命令身后将士举箭。
“刷——”十面盾牌迅速在楚邹跟前一挡,楚邹没有应楚邝那句话。说什么钻营取巧讨好父皇,又可知当年父皇隐隐要立自己为皇储的声音,曾让四岁不开化的自己被兄弟姐妹孤立,过得恁般小心翼翼。
但都是从前了,那至高的位置,就是这样一步步被逼到孤寡的,逼到现在他不要也想要。
楚邹便最后对楚邝道:“乱臣逆子,按律当诛,二哥既不听劝,那就别怪四弟按规矩办事。至于陆梨,二哥又怎知我给不起她。”
说着就牵住陆梨的指尖,朝内廷方向转身。
“吱嘎——”“吱嘎——”
“轰!”“轰!”“轰!”沉重的朱红宫门发出钝涩的声响,从午门到东华门、西华门,奉天门、左翼门、右翼门,外三道、里三道大门顷刻立时阖起。
那是一场嗜血的厮杀,京防三营五千兵与除了金吾卫之外的其余上五卫刀戈相见。正月十五的皎洁月光似圆盘一样挂在紫禁城的头顶,那圆盘底下是长剑刺破喉咙,弯弓射穿肚子,夜幕中冲刺着沉闷的嘶吼与喷涌的鲜血。一场雪下得很大,隔天锦衣卫与直殿监去抬人的时候,汉白玉台阶都被零零种种的尸首浸润得一片黑红。
那天晚上的楚邝,勾结了金吾卫头领穆光耀,意图将皇帝围困在御花园天一门内,再利用皇太子出宫与陆梨私会之际,置太子身死于宫外,然后率领京防五千兵直入紫禁城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