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斋宫的诚肃殿里,楚昂正在考问皇九子楚鄎功课,楚鄎笔下的字点了点,忽然就崴去了一边。楚昂察觉,便对小路子吩咐:“贵妃神智疯乱,嘱咐陈太医去给瞧瞧。”
小路子弓腰应声“诶”出去。楚鄎默了默,兀地扑通一声跪在桌前:“父皇在上,儿臣恳请父皇饶恕二哥之过,儿臣业已渐长,过了这月,恳请出宫建府自食其力!”
楚昂容色沉冷,闻言便是受伤,问:“你也认为朕错了吗?前些时还说要陪父皇终老,现在你也要离开,把朕留在这座宫里孤家寡人。”
伺候在一旁磨墨的锦秀一惊,连忙跪在地上啜泣道:“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本该早早去死,不该领旨抚养小九爷。因为一心报答皇上与皇后、贵妃两位娘娘的恩德,唯把小九爷捧在手里心不敢出任何差池,只是臣妾真的不明白,为何这抚养好了抚养坏了,在他们眼里都是一种错。而今小九爷聪慧上进,慈孝仁爱,臣妾去了心也安了。恳请皇上赏旨意,赐臣妾削发为尼,枯灯古佛为皇上与九爷日夜祈福,也断不好叫九爷年岁小小就出宫受苦,臣妾罪感深重,无颜苟活!”
说着眼眶便又委屈地红了。
陆梨的铜绿上得悄无声息,尚食局宫女每日涮洗也无能发现其诡秘,那食物的毒却是日积月累的,先头毫无征兆,等到累积够了才渐渐现出兆头来。最长不过三年至七载,或神智昏乱失常而死,或苦病拖延而逝,乃是一把看不见的刃,伤人在精髓。锦秀从腊月开始,睡眠与发质便开始变差,尤是最近,楚昂清晨醒起,便总能发现她落在枕边的一两根黯淡发丝。她兀自背着自己叫人炖何首乌,女人的容华易逝,她又何苦这般经营辛苦?
他以为她是因为这半年性命频频受迫,因而日夜萋惶不成寐。总不过是在深宫里依附自己苟活的宫女子,他便淡淡道:“康妃既尽了责,问心无愧便是。朕并未牵及于你,又何故一番莫名之言?”
楚鄎扭头看着这一幕,心下便生出纠结。四哥纵有犯上,可有一句他听进了心里,那就是皇子不当与宫妃太过依赖耳。楚鄎也想出宫,出离这个深深的宫闱,想去展望外面的天空和风景。他救锦秀,只是不忍看她死了,可并不想四哥对自己失望。他在这宫里也过得很辛苦。
楚鄎便低头道:“父皇威仪天下,勤勉为政,受万民景仰,儿臣并非此意。是儿臣贪知外面的世界,愿效仿四哥十岁出宫历练,学以致用,以报效父皇,为父皇分忧。”
少小男儿,一字一句体贴恳切,听得楚昂心中多为不忍。鎏金壁画下,楚昂板着隽朗的面庞,眼瞧着跟前清俊条长的儿子,便满是怜爱地叹道:“都是十岁,可你与老四当年不同,他那时的身量却比你要宽展许多。你是中宫皇后留下的遗子,朕对你多有偏爱,这原本情理之中,不应成为你心中的负担。你今时才十岁,老二、老三十五出宫建府,老七虽早但也过了十二,便再陪你父皇二年,等宫外府邸布置妥当再出宫不迟。”
可宫外的府邸已经是眼下京城里最最好的了,父皇剩着谁都没舍得给,从前年开始就命人往里添置和修缮,连大哥住的裕亲王府都没这么气派。
楚鄎本来想说就这样已经很好,但敛了敛嗓子又吞了回去,双手趴地一伏:“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这之后,那宫外的生活便成了他的祈盼。似遥遥无期却又精确数算着时日,在他近千个心绪困乱挣扎的日子里,殷切等待着一场离开和释放。
也许本来就没有真的想杀楚邝,只不过是用来威慑一下杀鸡儆猴罢。后来的楚昂便决定把老二关去京郊皇陵外头一个荒旧的府邸里,长期幽禁。
楚邝是在二月初八从牢里提出来的,陆梨没有看见人,只听说脸庞憔悴,魁梧的身躯看上去也瘦了不少,但眼睛还是亮的,死寂里隐隐还敛着一抹不羁。
春绿在三天后被送去陪伴,同行的还有小喜子和两个年老的嬷嬷与太监——喜娟依旧留在王府里打理日常。请了旨意进宫来给张贵妃辞行,那时候的张贵妃病在床上,但心神已经安稳下来了。
张贵妃问她:“你二爷从此怕是难翻身了,从前本宫不爱见你,是因你不会来事,但那天御花园的露馅,原不怪你,露不露馅的太子都早已经做了布置,你不应当因此自寻短见。今儿我就问你一句真心话,愿不愿意陪伴我的邝儿,若是愿意,你这便去陪他,今后一心一意无怨无悔;若是不愿意,日后熬不住了或言语伤他、损他,你便把腹中骨肉去了,我即刻赏你出宫回乡。”
前头斋宫的诚肃殿里,楚昂正在考问皇九子楚鄎功课,楚鄎笔下的字点了点,忽然就崴去了一边。楚昂察觉,便对小路子吩咐:“贵妃神智疯乱,嘱咐陈太医去给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