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然是个聪慧的丫头,不怪皇后当年有心把她留给老四伺候……
楚昂怅叹地凝了一眼,又转而看向一侧的楚邹。楚邹背对着父皇而站着,背影清逸而修长——已经是个二十有一的大男人了,四个孩子的爹爹。
楚昂想起他大冬天抱着小奶娃跪在养心殿门外,想起他冲出火海时眼中的沉痛与冷冽,想起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步履,还有后来几乎看不见的笑脸,与满腹的隐忍……但即便是已被自己误伤成这般,他今天的这番话,却依旧是给自己留有余地的——锦秀只是朴玉儿的侍女、卖主求荣,而非前朝皇帝的殉葬淑女,这其中的意义便大不一样。楚昂的心头不自觉一悯。
转而看向锦秀,锦秀瞬时哑然,萋萋抬头注视着他:“皇上……”
那样柔弱无骨的嗓音,满目爱眷,不忍心揭穿。使人眼前又略过往昔一幕幕,非真非假。
楚昂容色一愠,末了将信纸在掌心揉紧:“你这一路爬上来,都是为了权利与地位么?……朕给你的荣华给的还不够多,用你这样口蜜腹剑处心积虑尔虞我诈!”
他忽然厌倦,后面的语气便决绝,蓦地拂开袍摆往后头的台阶下而去。大襟宽袖的袍服在风中带出扑簌声响,那背影写不完九五之上的孤独。小路子反应过来,连忙几步随了上去。
“啊?皇上……空空为色,这后宫中,若没有权,荣华圣眷终成空,是臣妾怕失去皇上啊……”锦秀失声恸哭,一回头,露台上却早已经找不到小九了。她一袭青色宫裙歪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陆梨姣好的颜颊,忽然哭嚷道:“朴玉儿,朴玉儿,这么多年你非要阴魂不散……宋岩——领侍卫内大臣宋岩!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浑身打了个颤,双目透过阴凉的天,看向前排魁梧高隽的宋岩。这个城府不语的男人,她曾经艳羡过他的情他的烈,忌惮过他的手段他的权,不到万不得已不招惹他,可今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陆梨听到这一声,亦是顿时有些讶然的,不知为何要把朴玉儿的名字与宋大人相连?
举目看向宋岩,已经四十出头的正一品权臣,她对他的印象,除了是宋玉柔姐弟的父亲,便别无关注其他。
一时抿着唇,明澈的双瞳里带着几许揣测。
楚邹脸色一沉,却不愿被陆梨知道这层内幕,唯恐太凉薄。便适时地截过话茬:“当年那侍卫已被宋大人处置,此事早已与他无关,江妃叫也无用。祭天大典改日再行商议,散场罢!”
言毕凤目一睨,看见三层汉白玉台阶下,麻杆儿老太监吴全有正牵着儿子在等自己,他心便柔软,揩着陆梨下去了。
第218章 『壹壹零』五马分尸(修)
三月廿九丙午日祭天大典告缓, 四月初一日, 阉党“第一署”司礼监掌印太监戚世忠下狱,次日凌晨暴毙于狱中。
初三日,吏部、刑部、都察院三衙联手,率羽林卫前去清剿私宅, 在其宫外府邸搜出二十八个奶妈,三十余名男女私宠,接近一千七百个金银玉石不同名贵材质的貔貅摆件。貔貅乃国之宝物,除却皇廷,是为民间禁物, 他一宦官私藏的比之整个紫禁城藏宝阁里的还要多。暗室更有金银珠宝大箱无数, 吏部粗略清点其资产就达八百余万两,其中一个受宠小妾的碧玉指环就堪值上万。
彼时皇太子楚邹正在文华殿处理公务, 杨俭把数目上报,他握笔的手指便将将一拧。冷声慢道:“置尸首于午门外,五马分尸!”
低沉的嗓音, 尾音收拢用力。
“嘶——”
西域进贡的烈马, 套紧缰绳堪堪踢踏了数步才将其筋骨扯断,可见平素进食人乳补养之骇人。听说其尸肉之腥烈, 连紫禁城上空的乌鸦都避之匆忙。后悬头颅于菜市口警以示人, 忽然哪日从绳上被风吹落,路边饿犬捡起刁之,一代权阉遂已矣。
这笔数目后来被充入国库,正好填补了地动之后所带来的亏空。自此东厂群蛇无首, 人心惶惶。
消息传出去,是让朝臣们唏嘘不已的,这个伺候了三朝皇帝的太监,除了第一任孝帝喜欢他的年轻机灵,往后的隆丰与天钦,皆是先对其忌惮,后又不得不对其依赖,末了末了,却翻在一个自己扶上去的前朝宫女手上,也算是报应了。
再一思量,又感叹太子爷这一步走得绝,难为隐忍了数个年头,终是造福于国运苍生。
四月初五日,暖春,傍晚,领侍卫内大臣宋岩进宫,长跪于养心殿御案前请奏。
金漆凤凰石地砖打着寂冷的光芒,周边除了年已七十余岁的老迈张福,无有闲杂人等。皇帝楚昂高坐在龙椅上,末了问他:“你可想仔细了?”
确然是个聪慧的丫头,不怪皇后当年有心把她留给老四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