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晓两手支着下巴,吞吐含糊不清:“又不爱搭理人,冷得像块千年寒冰;又狭义肝胆,放着大钱不赚痛快,慷慨舍甚么药汤……你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是个怎样的人也和你没关系。我要是也有一艘自己的船,我也可以那么大方!”阿枫愤懑地白了阿晓一眼,健壮的肩膀把阿晓视线隔开。
“可是你没有船,你也不能载我去到别的地方,所以你还是只能当个小瘪三……喂,你别挡着我啊!”阿晓被挡住了,很生气,用力拨开阿枫闪到了前面。
对街上那人高大的侧影好生醒目,花满楼的姐儿把香帕子拂到他脸上勾引,他却冷冰冰的一双狼眼掠过去。阿晓的眸中便泛起星光来:“嗨,你看,那俏粉头一个个赛似天仙,他都还是看也不看一眼……我就说吧,其实他也未必就是讨厌我,他对每个女人都这样。”
一边说,一边叫阿枫往庚武那边看。
阿枫却不看,低头瞥着阿晓心花怒放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晓的眼眶今天有些黑,昨儿一晚上都不见她合眼,把一件枣褐的破褂子咔嚓咔嚓,咔嚓完了又缝起来。早上起来一看,那腰身又比前两天收进去了一点。腰一收,屁股就鼓了出来。阿枫想,阿晓已经不是从前的小乞丐了,她开始懂得了爱干净和爱美。从前累了,随便往哪里一躺,枕着他的大腿就睡;自从见了那个英俊的船老板之后,即便夜里冷到哆嗦了也不肯再挨自己一点。
阿枫说:“他有的,老子早晚也会有。”
声音虽不大,却郑重如同起誓。但阿晓没有听见,阿晓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她已经往凉棚底下走了过去。
庚武正自拆解着封盖,步履退后间差点儿便把人撞倒。回头睨了一眼,见是那不男不女的又随在身后,脸儿粉扑扑的,莫名扭拧。
便只当做没看见,继续手中活儿忙不停。
受了忽视的阿晓有点沮丧,想去拍庚武的肩膀,才把手伸出去,又怕他嫌自己手赃,顿了顿,改而去扯他肃净的衣角:“喂,你欠老子们的银子怎么没还?老子们今儿个讨账来了!”
周遭闹哄哄的,庚武听不见,阿晓窘迫,只得连喊了好几声:“喂,老子们叫你还钱来了!”
庚武适才不耐烦地回转过头来:“一个女孩子家家,别成天老子老子。”叫小黑拿两颗猪腰子锭给她。
那身型清梧,这样居高临下地叫她一声“女孩子”……女孩子,全天下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自己。阿晓脸儿刷地通红,还有点儿眼酸。没骨气死了。张张嘴又猛地收住,咬着下唇嗫嚅道:“那什么,昨天你可是在码头等了老子……等了我半个时辰?你可真是个守信用的好男人。”
昨儿傍晚与阿枫同去码头领钱,才走到栅栏外,忽而见他一个人凛凛站在岸石边。码头上的风很大,将他的衣炔吹得萧萧飞扬,那侧影只叫人看了莫名沧桑,不晓得他从前藏着多少故事。
阿晓远远地走不动路,看着看着就看呆了,舍不得过去把那画面破坏。
阿晓说:“你站在风中的样子真像个爷们,下次我不耍你好了。”
昨日那般忙碌,若非亲口答应与她银子,怎样也不会耽搁半个时辰。原来竟是存心叫自己空等。庚武冷飕飕看了阿晓一眼,本想对她恶言驱逐,只唇齿摩挲间,却瞥见她一身破旧的枣褐,也不晓得怎么把衣裳乱裁,腰际处收得一边儿松一边儿紧,看上去就像个歪瓜葫芦。
脑海中忽而闪过另一道衣衫褴褛的小个子身影,那东北冰天雪地,一个人躲在干枯的芦苇丛中用冰块搓搓洗洗,见他无意中走过去,忽而便把一身枣褐覆在胸前惊惶尖叫,剩两条细白的腿儿瑟瑟发抖……娘娘腔,做甚么一个个都爱女扮男装?
那狠话在嘴边磨了磨,最后又吞咽进去,只冷声道:“没有下一次了,拿了钱就赶快滚蛋。那疤脸是个男女通吃的好色之徒,今后最好不要穿成这副样子,否则保不住他见色起意。”
见色起意……妈呀!阿晓只觉得整个心脏都颤抖了,他他他……这是在意自己的装扮嚜?
阿晓抿着嘴角剜白眼,声音软下来:“那好吧,既然你是个守信之人,老子……我也不能够太小人。昨天浪费你等了那般久,今儿个我给你干两个时辰还你!”
阿枫暗瞪着庚武,紧攥阿晓的胳膊:“都入了帮会,今后没有老大的允许,不能够在外头帮别人干活。”
阿晓却不肯走,一辫子甩开阿枫,倔劲上来了:“别和我提什么帮会,咱就算入了漕帮,那也是被疤脸老王八蛋逼的!再说了,这又不是码头,他又看不见……”咕咕叨叨走到大锅旁,叫大家排队啊排队、站好啊站好。
阿晓两手支着下巴,吞吐含糊不清:“又不爱搭理人,冷得像块千年寒冰;又狭义肝胆,放着大钱不赚痛快,慷慨舍甚么药汤……你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