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里的柜台从来做得比人高,柜内踏板两尺厚,好先将进来典当的客人底气打压下去几筹。秀荷把子青留下的那枚红玉镯子推上柜台:“掌柜的,当五十两。”
“状丑色暗开裂缝,只能当五两,值不得五十,不当出门往左转。”噶瘦的老掌柜翘着八字胡子探出头来,本来语气不好,但见是个肤白唇红的娇美小媳妇,不由又咳咳沙哑的嗓子道:“嗯哼,最多给你七两。”
“说五十就五十,不然你拿来还我。”秀荷揩着丝白手帕立在柜台前,敛下眉目佯作不想当了。
未料到今次会发生这样多的事,带来的盘缠不够,只得把首饰典当。她喜欢这个镯子,但子青留下的另一只细簪上,花样和自己胸前的印记又像,她想了想,还是没敢舍得拿出来。
掌柜的又眯起眼睛把镯子仔细看,看那红玉镯身润泽剔透,银藤雕花工艺精湛,一看就不是寻常货色,便不舍得,片刻后推出来两锭银子:“三十两,多一厘不给。”
贼眉鼠眼,精打细算,料定她手头紧迫急需用钱。
秀荷不说话,紧了紧帕子,末了还是把银子攥过来。又与阿康一同拐去春和盛,买了补品和礼物,两个人搭了马车一路去往崖石街李大人府。
……
“眼睛长脑门上了啊,叫你温酒,你给老娘热两壶醋来做甚么?嫌老娘太胖不敢说,千方百计暗示老娘该减肥是吧?好大的胆子啊李宝财,我让你嫌!我让你官一大就变心!”
“哎唷哎唷~~酒长得都一样,分不清呐!家里窝了只母老虎,想变心也没那胆儿呀……哎唷妈!夫人您下手轻点喂——”
李府依旧喧哗热闹,唐翠娥一如既往地在教训丈夫,嫌他温酒的速度太慢,拿来闻一闻又发现味道不对,撸了鞋拔子就打。
秀荷拾阶进门,正看到李宝财勾着脖子,耳朵被扯得老高,被唐翠娥啪啪啪一顿狂煽。心里便暗暗解气——老骗子,活该被打,叫你忘恩负义——面上却笑盈盈,搭腕鞠了一礼,让阿康把礼盒放置在院中的石桌上:“秀荷冒昧,带了些薄礼拜访夫人来了。”
李宝财夫妻都贪财,尤其是唐翠娥,见那桌上礼盒四五个、打包又精致,不由欢喜秀荷的“会做人”。
接过丫鬟温好的酒壶,眉开眼笑着把秀荷牵进了客堂:“你家这酒啊,味道还真是说不出来的耐人寻味,就说它浓吧,明明喝了不上头,说它清吧,闻一闻又叫人醉。让庚小相公改日再送两缸过来,等老混蛋办完这趟差事,下个月我回京城了,也叫宫里的太后、娘娘们都尝一尝。要美容嚜,就大家一起美咯。”粗犷的妇人,但见了清秀小佳人,自己也把声音亲和下来,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问李宝财:“是吧老混蛋?我最近看着可美些了。”
“诶,美美美。”李宝财头如捣蒜,暗睇了秀荷一眼,又尴尬地撇开眼神。小狐狸,猜都知道这妞上门来没好事。
秀荷假装没看见李宝财躲闪的样子,笑着说道:“这酒中有红曲,倘若加了冰糖不仅味道更好,对女人的滋养也更甚。夫人您这样喜欢,真是叫秀荷高兴来不及。只可惜昨儿个不知遭谁陷害,愣说三郎他贩了私盐,大半夜叫人抓进城北大狱关了起来。有命没命活着出来都不晓得,更别说继续跑船了,怕是要叫夫人失望。”那末了的几句话声音忽而低下,看一眼李宝财,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落寞不遮不掩。
“不应该啊,那庚小相公搭凉棚、煮寒草,城里多少人背后称赞他。正经的恶人不去抓,抓他一个小生意人做甚么?你告诉我,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我让老混蛋去给你弄人。”唐翠娥猛一拍桌子,虎虎地瞪了丈夫一眼。她性格豪爽仗义,又喜欢显摆自己的本事,要还上一回答应秀荷的人情呢。
“咳咳咳……”李宝财才喝下半口茶水,顿时差点呛得背过气去。
秀荷可不管他,只这两回观察,便已经晓得这座府邸里里外外全是唐翠娥掌事。当下依旧柔着声儿应道:“可不就是,我们三郎做的是小本生意,老老实实地上货卸货,也没得本钱做那触犯条律的买卖。这才跑了第二趟,头一趟李大人也在船上看着,那舱里都装了些什么,大人也不是没有看见。硬说他贩卖私盐,说抓就抓了,果然这世上落魄坑骗之人都不要随便救,前脚救了,后脚他就变成一只咬人的蛇……家里头婆母年纪渐大,两个守寡的嫂嫂带着孩子,一大家子靠他一个人养活,如今这一抓,倘若真有个甚么不测,往后的日子都不敢再想了。”
……看来只能等到下次再送了。秀荷用盒子打包起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