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只得蹲下去,把地上散落的粥颤巍巍地舀起来。闭起眼睛,却不敢吃。这药粉不单只是落子,它还绝育。吃了它,女人的暖宫从此就废了。
张锦熙抚着腰肢,却等不及她吃,怕她一吃复又被留下来。便长叹口气道:“既是落子药,姑娘家又如何能吃?阿绿,你叫婆子带她去账房吧,拿了工钱送回乡下去。念在你母亲与我娘家是远房亲戚,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回去找个好人家,踏踏实实地嫁了吧。”
琴儿才把勺子够到嘴边,闻言蓦地又把眼睛睁开,忽然间站起来扑向对面的张锦熙:“我不吃、这药我不能吃……是表姐,表姐她蛊惑我,她还说这样就可以得到二少爷的心,药也是她叫阿绿帮我买的……是你们,你们设了陷阱要赶走我!”
“闭嘴,你一派胡言——”张锦熙正措辞解释,措不及防之下被琴儿猛然一堆,身子便重重地往后仰躺在地上。
倘若这样仰下,那衣裳内裹藏的秘密就再遮掩不住。慌乱中想要拉住梅孝廷的衣摆,梅孝廷眼中的眸光却阴鸷得似要杀人。她心知自己在他心中的情分自此便化为灰烬,绝望之下忽然便将桌边的秀荷重重一拽。同归于尽。
“啊——”秀荷才收拾完一应物事,抱着小竹筐准备离开,被张锦熙如此一拉,整个儿便被脚下的黏粥滑倒。少腹正对着碗碎,怕腹中的骨肉被它刺破,仓促之间连忙将碎片拨开,半撑着手肘跪倒下来。
那碗碎却来不及推远,蓦地刺入白皙的手腕。一缕夺目殷红汩汩渗出,顷刻间便血流如注。
腹下亦钝痛,蜷成一团站不起来。
“三郎……庚武……”叫他,才知道他去了城里,疼得牙关咬得咯咯响,又改叫阿晓快去怡春院,让红姨带几个人过来。
“秀荷……呜呜,你再忍忍,他们就快来了——”美娟蹲在秀荷身旁,凌乱包扎着她手上的血痕,见她脸色煞白煞白,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闪开!”忽然一道月白身影掠近,有淡淡熏香沁鼻,恍惚间听一声清幽嗓音,整个人便被梅孝廷抱着冲出门去。
原来他恨她恨到死,说到底却还是舍不得伤她半分。张锦熙瘫软在地上,看着梅孝廷一袭青袍掠过身旁,抓了抓,却只抓了个空。
她藏了四个多月的秘密便也空了,因着她身下的干干净净,无水也无红。
第071章 小棉袄呀
子青是个不多话的女人,关福很是宠让她,舍不得她们母女二人吃一点儿苦头,在他的腿没受伤前,子青是不出去接活儿的。傍晚天井下光影阴凉,时常喜欢抱着秀荷坐在腿弯里,跟她说从前的故事。
说戏班子的师傅打人可疼,除了吊嗓子,还得开筋骨。腿扳不好得倒吊着打呢,两根绳子把左右腿拉开两边,快把人扯裂了,十二岁不到下面就已经出了红;还说那城里有条叫铜钱的长胡同,穿啊穿,穿到尽头就到了老头子的家门口。老头子的家门口有兵卫把着道儿,不让她靠近,靠近一点也要打呢。有时候被师傅罚狠了,想娘,趁午觉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沿着胡同穿啊穿,穿到一半才忽然记起来,没家了,娘也不在这世上。
那时候秀荷才多大,两三岁吧,也或许更大一些。听不懂,问子青:娘,老头子的家门口为什么不让你进?
子青便笑,笑容凉凉远远的,好像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攥着秀荷粉嫩嫩的小手说:婢子被老头子糟蹋了,生下来的贱骨头,传出去要掉面儿的。她们嫌娘脏。那个城里的贵人们把面子看得比命中。
掉面儿是什么,秀荷还是听不懂,忽而一转头就忘记了,下一回子青再说起来,又重新再问一次。子青也答的不厌其烦。
秀荷说话晚,学东西挺快,人情往来却不聪明。小时候,子青看女儿粉嘟嘟、乖呆乖呆的,一早还以为她在肚子里被踢坏了小脑瓜。两岁时一个人攀在竹椅上玩耍,忽然开口叫了一声“爹”,眯着月牙儿,哈喇子挂在红红小嘴边,声音甜甜细细。子青当时在灶前舀水,关福在劈材,忽然听她叫一声,整个屋子好像瞬间都静了下来。然后子青的眼眶便红了。
秀荷头一句竟然叫的是爹,子青本来对关福只是柔顺依从,后来的几年却对他主动体贴了起来。
关福疼闺女真是没得说。
琴儿错愕地望着梅孝廷好看的脸庞,竟不知他说出的原是这样一句话。但只稍一想夜里被他无情勾弄的一幕幕,心中便不舍得。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乡下种田的男人她已经再喜欢不起来……离不开他,离开他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