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后对眼前这位年轻商贾很是赏识,言语中便多了几分喜爱:“哟,看小子把媳妇儿疼的。哀家这一辈子也没下过江南,听说你们那儿的荔枝也甚是出名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你就让她得空给我绣一副贵妃图吧,满百天了抱来京城叫哀家也看看。”
“是,草民谢太后娘娘荣恩。”庚武谦恭打了一拱,拂开袍摆求请告退。狭长双眸掠过人群中素玥侧着的脸容,忽而大步萧萧辞去。
老太后凝着庚武走远,末了抬头看素玥,弯眉提醒道:“水满了,还倒?从来也没见丫头分过心,若不是这年轻商人已有妻室,倒可以考虑把你许配给他。”
素玥的眸光早已平静,心思亦已凉寂下来,只淡淡应一声:“素玥无父无母,难得王妃看得起,留在身边伺候着,才过得像个人样儿,那在后宅抢男人的事儿我可不爱干。”
她头也不抬,只是低头拭着桌面溅出的水渍,不想一抬头,忍不住又去看那宫巷深处远去的无情身影。
“怀有八个多月了,就是爱娇,闹起脾气来哄不住”……多么紧凑呀,初秋才圆的房,忽而就孕育骨肉了……那漠北大营枯闷荒蛮,闲暇时只见他一个人枕着手臂,直挺挺躺在树墩上望天。走过去问他,在想什么?老家有女人?那时他可没告诉她他有心上人。他从来不爱主动与她开口,回答她的话亦少而短促,她还以为他天生冷心无情,却原来不是不会爱,只是还没找到对的人。
也是,一个戴着狗皮毡帽的小狱犯,哪儿能有江南女子之风韵?那女人真是命好,能得他专宠的疼。
老太后指着素玥,向醇济府老王妃调侃道:“哟,瞧这丫头心气儿高。赶明儿给她仔细挑挑,看谁家少爷不纳妾的,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今岁十七了,江南清平人家的小女儿……”
十七了……所以铎乾腊月了还不辞辛苦南下么?
老王妃猛地敛回心神,讪讪然笑答道:“太后娘娘说得是。这丫头就是心冷,随我脾气。”
第087章 那旧情殇
二人从宫中出来,傍晚时备了厚礼送去醇济老王府。自然是落不着接待的,南来北往的官商都想巴结内务府大当差,你把东西送进去,人家肯收,那就是给你面子。在账上记一笔“福城庚家送老人参二枚,狐皮袄一件,江南刺绣十二幅……”到月末家主查账时看到,你的礼数便算周全了。
又给端王府也送去一份。铎乾滞在宫中未归,管家因为事前得了老桐的嘱咐,晓得有位庚姓公子即日将会上门拜访,便将礼物留了下来。
日出日暮,一天的光阴转瞬即逝。
五月的节令逐渐昼长夜短,卯时一过天便已澄亮,敲梆子的老更夫打着哈欠回家睡觉,听最后一声一声梆子消失在胡同尽头,人就该起床了。
客栈旁的面馆生意总是比别处好,小二肩膀上搭着白面巾,都不用出门揽客,桌位便已坐得满满当当。点两碗面,要一盘炸糕,那酥黄香脆只勾得人食欲大开。正要掂起筷子,客栈的小伙计拿着一封信跑进来:“庚老板,打南边来的急信,我给您送过来了!”
从来在外头跑生意,母亲和嫂嫂都不曾给自己寄信打扰。庚武微蹙起眉峰,从伙计手中接过信笺,又打赏了几个小钱,伙计哈腰告辞。
大张饿得狼吞虎咽,边吃边道:“这才出来不到半个月,该不会嫂子就生了吧?快打开来看看,看是个姑娘还是小子!”
牛皮纸信封上字体娟秀,落笔轻盈,看见左下角“夫亲启”三个字,庚武精致薄唇不由勾出一抹笑弧——从十二岁时把那别扭丫头遇见,今朝却是第二回收到她的笔迹。
那第一回是什么时候?
子青领着十四岁的关长河,牵着七岁的她来到店里卖山货。扎着小双鬟,粉粉净净的,眼睛也似汪着一掊水儿,娇娇惹人疼。明明不想去看她,怎生得却管不住心,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讨厌听到她和别的男孩儿说话。冷冰冰看她,少爷目中倨傲无人。她应该亦对他忿愠不已,有一天进店,便冲他扔了个小纸团儿。扔完了好像又后悔,怕被他捡起来,又怕他看不见被别人捡去,站在子青身旁假作乖巧。
傻瓜,他早就看见了。
少年庚武着一袭玉白绸裳,生得文气又隽雅,狭长眼眸中悄然含笑,不过他才不会当着她的面弯腰捡信。十二岁的他,早已经不晓得收到过多少同龄女孩儿的情笺,他可不稀罕她一个七岁大的臭丫头能写出什么诗意。容色冷漠,假装没看到一脚踢去了后院。
短短几句言语,那对娇妻的宠惯与恩爱却藏掖不住。听得宫女们纷纷捂嘴吃吃笑,眼睛里都投来艳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