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走进了戏院,说是戏院,其实也是一间弘敞的厅堂。一二十人待在里头也不见拥挤。

宋公子朝她扬了扬手,将靠着北墙下的正座让给了她。

他望了辽袖好一会儿,牵起嘴角:“今日辽姑娘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辽袖愣了一下,低声说:“没有,只是今日放了烟花,驻足多看了一会儿。”

她的领口露出一截雪白里衣,绣了一只小蟒。

宋搬山眼神一顿。

他偏过头,仍然维持着笑意:“若是我能与辽姑娘一块儿吹夜风,看烟花就好了。”

两名小厮抬了一面兽皮屏风过来,在离地两丈远的地方立定。

满室灯笼蓦然熄灭,只剩屏风透出薄薄黄光。

黑暗中,周遭落座了几位清贵的雅客,安静下来。辽袖听到了熟悉的呼吸,甜梨香一缕一缕萦绕。

她浑身一凛,不由自主前倾了身子,错愕地转过头。

殿下?

黑暗中,只能看清他极白的侧颜。

文凤真漫不经心地牵起笑意,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

“辽姑娘,我是见不得人的吗?”

辽袖环顾四周,进禄冯祥两个老奴才竟然跟在后头。

他果然还是跟来了,辽袖叹了口气。

文凤真从不会一个人孤独地在湖畔饮酒,自怨自艾。

霸道地横插一脚,让所有人看他的脸色,一颗心坚韧不拔地认定自己是对的。

这才是文凤真的作风!

她失措地低垂眼帘,衣领透出纤长的脖颈,沉闷的光线照着她的皮肤,泛起光泽,她浓睫晃了晃,不安地问道。

“殿下不是回去了吗?”

她竭力维持着镇定。

她与宋公子有约在先,被他看到又如何呢。

她没有给他解释的必要。

因为这辈子,她已经不是他的人了。

文凤真将一个礼盒放在桌上,不轻不重一道声响,引来了宋公子的注意。

文凤真敲了敲礼盒:“忽然记起,辽姑娘的礼物,我还未打开。”

宋搬山有些诧异,随即面色如初,静静一笑。

“殿下怎么有空来看皮影戏了,我记得殿下十分不喜这些民间玩意儿,不喜人多的地方。”

文凤真忽然绽颜一笑,眼底清亮,微微疑惑。

“咦?原来宋公子知道今夜是本王的生辰啊!”

文凤真慵然靠在椅背上,微掀眼帘。

“本王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毕竟一年到头就这一次生辰。”

冯祥是个惯会观察眼色的人精,顿时冷汗直流,气氛不对啊。

殿下明明是怡然自得说出这句话,怎么杀气升腾。

宋搬山愣了一下,笑道:“原来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我还未备礼,实在失礼,改日一定送上。”

两人正你来我往的寒暄客套间,小厮跑上来递了戏单。

一把折扇上工工整整写了三十多个戏名。

“其实辽姑娘是看戏的行家。”

文凤真一眼未扫。

上辈子宫里专门陈设的有她喜欢皮影戏、口戏班子,从南到北搜罗来技艺精湛的手艺人,当时有个叫张六郎的她很喜欢。

“就点一出县令治堂。”

文凤真嘴角微扬。

宫人每日都会禀报辽姑娘看了什么戏,这出《县令治堂》她每月都会看一两遍。

想着想着,他不免瞥向宋搬山,牵起一抹嘲讽的笑。

宋搬山真的清楚她喜欢什么吗?

文凤真眸光一顿,他看见辽袖转过肩,将折扇递过去:“宋公子喜欢看什么?”

宋搬山认真地点了两出戏,随后抬头,笑道:“听殿下说,辽姑娘是看戏的行家?”

辽袖神情微敛:“我不拘看什么都可以。”

她淡淡一笑,侧脸:“其实再好的戏,也会有看腻的一日。”

文凤真听了这话,眼底渐渐吹了风雪,清冷月光栖满长枝。

看戏间,宋搬山取了一盏热茶,微笑着提起。

“殿下今日过生辰,是二十二还是二十三了?免得我备礼时错了礼数。”

文凤真想冷笑一声:庆的是本王八十大寿,怎么,要跪下来磕个头?

他面上仍然是斯文的笑容,不紧不慢道:“其实本王从来不记年纪。”

辽袖随口问了一句:“那宋公子呢?”

话一脱口,她知道有些不妥,其实纳吉时见过宋公子的年岁,只是她没有仔细瞧。

年纪并不重要。

宋搬山不言不语,只是抿茶,一旁的首辅府家奴笑道。

“回辽姐儿的话,纳吉时见过的,咱们公子今年还未及弱冠,是大宣最年轻的两榜进士和内阁大学士呢!”

宋搬山轻声呵斥:“阿茂,男子年龄又有何重要,父亲一向说我年纪不够稳重,在福州一带宗族势力做事的地方,讲话不够有分量,年纪大些又如何,你瞧殿下多能服人啊。”

阿茂捂着嘴,连连赔不是。

他知道自家公子并不是憨厚的缺心眼儿,公子一向以礼待人,但若触犯他的底线,他也绝不缺乏针锋相对的心机。

文凤真抚着白瓷茶盏,面无波澜,只是呼吸一次比一次微长。

冯祥愈发胆战心惊,冒了一身冷汗,时刻盯着,生怕茶盏下一瞬就出现在宋公子脑袋上。

辽袖悄悄抬眸望了他一眼,隐约想躲的姿态。

她抬起屁股往里挪了些,单薄的身躯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她有些热得喘不过气。

辽袖有些撑不住,站起身:“我出去吹一下风。”

“要我陪你去吗?”宋公子开口。

文凤真也看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停驻许久。

无声地望着她衣领透出来的颈窝,昏黄金光洒在她羽睫。

辽袖脸颊透红,手指往里缩往里藏,一双小腿几乎僵硬到发麻:“不用了……有云针陪我。”

“那好。”宋公子笑了笑。

她离开后,只剩了文凤真与宋搬山两人。

两个人别过脸的一霎时,几乎同时收敛了笑意,眸底冰冷至极,心不在焉。

方才笑意盈盈间,不着痕迹地露了机锋。

眼下明明一声不吭,却安静得可怕。

样子倒是如常,怕就怕暗涌流动一起一伏,仿佛随时会触礁沉底,玉石俱焚。

冯祥不住地扇着扇子,擦了擦满额头燥热的汗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位主儿的动静。

男人真麻烦啊。

良久,文凤真白皙修长的指节开始打开礼盒,动作不疾不徐。

“啪哒”一声黄铜锁开了,他望了一会儿,落下一声轻笑。

里头静静躺着一只香囊,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精细别致,针脚十足的用心。

这是辽袖送来的生辰礼物,虽然是为了明面上的礼数,仍然缝得这样仔细。

文凤真压下微扬的嘴角,眼底却完全压不住笑意。

冯祥惊喜道:“哟,殿下,您瞧这只凤凰,绣得可费眼睛,比宫里的织造局还仔细,没个几天功夫下不来呢!”

文凤真敛去骄傲,抬了抬下巴,轻声开口。

“也不怕眼睛坏了,我不喜欢这么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