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延觉得,夏仪永远不会爱任何人。
妈妈与夏仪朝夕相处,照顾了她十几年。在妈妈一声不吭逃离的那个夜晚,还是他哭着求夏仪去追妈妈,她才去的。
他等了夏仪一夜,天亮她才回来,神色平静地说妈妈走了。
他绝望地问她,你求她留下来了吗?你哭啊,你闹啊,妈妈最爱你了,她一定舍不得你的。
那时候尚且长发乌黑,穿着蓝色碎花裙的夏仪站在家门口。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看起来非常完美,没有失魂落魄,没有悲伤,如此不近人情。
听到他的话她怔了怔,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只是说——我没有。
她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求妈妈不要抛弃他们。她只是按他所求的那样追到了火车站,然后送走了妈妈。
好像走的只是偶尔来做客的一个朋友,一点也不可惜,不会再见也没有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腿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妈妈一向更偏爱她,他怎么会求她去追妈妈?可她甚至没有为留住妈妈做出努力。
她难道就不希望能和妈妈在一起吗?她就不爱妈妈吗?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完全都不会难过,不会伤心吗?她明明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却一点儿也不珍惜。
他痛恨她的冷漠。
后来他和夏仪还有奶奶三个人一起生活,一起被看不起、被嘲笑、当做异类,因为这相同的境遇而被迫相依为命。
某个他被打得在路边爬不起来的时候,他的姐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她在路灯下面站着,就像从车站回来的那个清晨,干净又美丽,和他的狼狈截然相反。
他姐姐一如既往地神色平静,在他看来甚至居高临下。她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问了一句——谁打的?他说完之后,她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安慰一句就把他扶上自行车后座,骑车回家了。
一回家奶奶就迎了上来,大惊失色地叫嚷着,让他换衣服,拿出各种药来给他上药,一边上药一边掉眼泪。
那时候夏仪就在旁边看着,默不作声。
他的这个姐姐没有喊过他弟弟,也没有拉过他的手,他坐在她的后座上很多次,也没有搂过她的腰。他们长年未曾相处,在别扭的年龄又重回归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关系,像是两块根本不相合的磁铁,因为血缘勉强地吸在一起,怎么样都别扭。
他不觉得夏仪真正关心他,他从来没有从她这里感受到真切的爱意。
所以后来看到夏仪浑身是血,把成年男子压在地上,摁着对方的脖子说——“离我弟弟远一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不认识这个人。
从那之后,他又开始叫她姐姐。这是自他们重新一起生活后,他第一次喊姐姐。
她愣了很久才答应,除了惊讶之外看不出别的情绪。
夏延有点失望,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对她期待什么。他有时候会想,或许担了她弟弟这个名头的人都会得到这种待遇。她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输入了名为弟弟的指令后,就自然执行一系列冠以“姐姐”之名的保护行为。
所以此时此刻夏延第一次被夏仪抱住,第一次感受到和自己相似的血脉传来的温暖和跳动,头脑一片空白。
他听见他姐姐的声音,非常清晰地,非常坚定地在他的耳边响起:“我没有这么想过……我觉得你很好,世界上只有你是我弟弟,我爱你。”
夏延仿佛被什么击中,眼眸开始颤动。
他这个沉默寡言又生疏的,谜一样的姐姐,说她爱他。
她怎么可能爱他?她懂得什么是爱吗?
“你骗人,你才不爱我,妈妈也是。”他颤声说道。
然而他已经相信了。
在得到答案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其实他不怎么需要被说服,在这些年里,他总是在下意识地寻找,可以证明她爱他的证据。
“我没有,我是……觉得你很讨厌我,所以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我很开心你是我弟弟……”夏仪好像有点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