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酒囊,敖楚戈扮出一付颇受感动的模样:“故人情谊,最是醇厚悠长,想不到你们几位竟然如此怀念于我,我却一直天涯飘泊,四海浪迹,未能早日得见诸君,诚属—憾;如果我晓得你们对我这般思忆,千山万水,也必往相会……”萧挣重重地道:“只怕你心口不一吧?”敖楚戈忙道:“千真万确,萧铮,老友,皇天后土,可鉴此心!”
萧铮突然厉声道:“敖楚戈,你还有心么?”凝视着对方,敖楚戈一派茫然之状:“这是什么意思?”神色凛烈地策骑接近,萧铮愤怒地道:“你干下的好事,莫非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敖楚戈,你肚里雪亮!”敖楚戈不惕不火,微笑道:“我干下什么‘好事’来着?老友,我肚中可正是一团迷惘!”
萧挣激动地道:“不要装糊涂,敖楚戈,我们当年都是窝在一起的好朋友,是连成一心,结成一体,如手如足的老搭裆,但是,你居然做出那种不仁不义,卖友自利的罪行来,你简直狡猾阴险,恶毒到了极处!”
敖楚戈搔搔头,道:“慢点,老友,我还不太明白……”萧挣咬着牙道:“你还会不明白?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此中的来龙去脉;混来蒙去,就是把我们哥五个整得凄惨,弄到流落异乡,有家难归,吃尽了苦头,受够了惊忧,尝足了飘零流落之痛……”敖楚戈脸色一正,慎重地道:“萧铮,你指的可是八年前‘宝利当铺’的那档子事?”萧挣恶狠狠地道:“不是那件事,还会有哪一件事?”似在回忆着什么,敖楚戈悠悠地道:“如果是那档子事,老友,我没有错。”
顿时青筋暴起,萧铮挣红着脸厉烈地道:“‘宝利当铺’为富不仁,作恶多端,平口压榨贫苦,欺蒙善良,又放印子钱,又暗设赌挡诈骗老民,举凡造假作伪,剥削勒索,无所不用其极,平日强取豪夺,鱼肉乡里,不知霸占了多少的财产,蚀食了多少人的血汗,更坑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敖楚戈颔首道:“这些不心你说,我也清楚得很!”
萧铮气涌如山地道:“当时我们六个人为了给,宝利当铺’—‘次教训,一个警告,是不是共同商议好前去劫他一遭澈底。
并重重整治‘宝利当铺’的东家郑万有一遭?”笑了,敖楚戈道:“不错,记得动手前的那天夜里‘花和尚’唐全还灌多了老酒,疯疯癫癫地几乎搞出了纰漏,却叫白羽拿一捅冷水把他淋清醒了……”萧铮大声道:“休来扯这些闲篇—一一敖楚戈,我们在动手洗劫‘宝利当铺’之前,是否也都知道‘宝利当铺’的东家郑万有是两江大豪‘铁翼飞虹’樊五洲的丈人?也是‘桂城’都督候议的二舅父?”敖楚戈道:“当然知道,但并未吓住我们,可不是?”萧铮激昂地道:“那天晚上的行动一直非常顺利。直到你私下放走了郑万有的二姨太与那个小杂种——你并没有知会我们,也不曾征求我们的同意,就自作主张放走了他们,你纯是独断专行,目中无人!”
敖楚戈冷冷地道:“我所做的我并不认为有错,那时我是这么想,换成今天,如果遭遇到相同的情况,我也—样会如法炮制;萧铮,我们夜劫‘宝利当铺’打的是劫富济贫,惩奸抉弱的幌子,但实际上,你们几个人的行为如何?一入‘宝利当铺’的库房,便个个红了眼,迷了心,大把大把地搜集珍奇珠宝,—袋一袋的装塞金银翠玉,贪婪忘形,丑态毕露;这犹不说,竟然胡乱伤人,不论首从,—概刀斩刃砍,甚至连郑万有的那唯—。
宝贝儿子也要砍掉;想想看,那只是一个七八岁的稚童,这样小的孩子他懂得什么?他父亲的罪行与他又何干?老子的不是怎能祸延儿子?况且只是这么一个小不点的孩子?”萧铮切齿道:“但你说过由你来处置那个女人及那孽种!”
敖楚戈昂然道:“是的,我说过,因为我不得不说,你们眼看着便要将那女人及孩子砍掉,我为了不忍伤害她母子,便只有这样表示——你们无视于这女人及孩子的哭求跪请,罔顾于这对母子的惊懔恐惧,我却办不到;我要下她们又放了她们,但我并没有隐瞒你几个,我放走她母子后曾回头向你们解释过!”
萧铮咆哮起来:“你误了大事,谁还听你的狗屁解释!”
笑笑,敖楚戈轻轻遥点对方的鼻端,道:“当年的那天晚上,你们便是这种反应,疯狂叫嚣,无理取闹,更群起与我争吵,我记得我们为了此事争执得十分剧烈,到了后来,我一怒之下便自行离开了,你们该看得清清楚楚,我离开的时候两手连一丁点儿东西也没带,要发财,我全留给你们去发!”
怒极反笑,萧摔闷着气道:“把财留给我们去发?真是见你的鬼!敖楚戈,就在你走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光景,‘铁翼飞虹’樊五洲便率领他的大批好手,更加上近.千官兵赶到,将‘宝利当铺’团团包围,圈了、个水泄不通!”
敖楚戈道:“事后我听人说过这些情形……”萧挣几乎是在呻吟:“天,你的样子多么轻松?仅仅事后听人说过这些情形?好.我再向你细说一遍,叫你明白你闯下的祸害有多大,火把灯笼照耀得半个城街宛同白昼,刀枪如林,寒光似雪;樊五洲与他的二三十名得力手下,近千官兵,潮水般往内卷扑,杀灭声能震聋人耳,面对面都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我们五个人竭力抵挡,拼命冲突,浴血苦战快到天亮,方才九死一生的堪堪脱出重围,扶掖遁逸而去,但是,五个人却没一个是完整的,通通挂了彩,章浚还丢了一条右臂成为残废,我至今仍然内伤未曾全愈断根,敖楚戈,这都是你的赐予啊沉默了片刻,敖楚戈才道:“你们以为是我去通知樊五洲同候议的?你们以为是我出卖了你们?”萧铮圆睁双眼,吼道:“这要问你!”
敖楚戈淡淡地道:“不是我。”
萧铮厉声道:“真不是你?”
忽然冷冷笑了,敖楚戈道;“用不着在那里瞎叱喝,老朋友,你也晓得不是我!”
面孔扭曲了一下,萧铮的神色蒙了一层阴郁,他透了口气,颓然道:“是的,我们知道不是你;你绝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你没有如此做的动机和目的,敖楚戈令我们痛恨,但他却不是白痴,亦非小人……”敖楚戈露齿笑道:“不过,这却不至于令各位对我如此‘痛恨’吧?我认为,这只是好朋友之间一点意见上的争执,观念上的冲突而已,何来‘痛恨’这样的严重反应?”萧铮不禁又愤怒起来:“虽不由你直接出卖我们,但也是等于你间接把我们坑了!”敖楚戈皱眉道:“此话怎讲?”萧挣恶劣地咆哮:“打我们一潜入‘宝利当铺’,前面六扇相连的店面通通关闭,三十二名伙计不是被杀就是被捆,后头四进内宅大小一十七口男女老幼,也一样的情形,铺子里有多少人,我们早已刺探清楚,根本不可能有人逃出去,通风报信,但樊五洲的手下与候议的官军竟能围抄上来,你道是谁走漏的消息?”心里有数,敖楚戈却明知故问:“谁?”萧铮大吼:“就是郑万有的那个二姨太同她的小孽种——也就是被你私下放走的一大一小两个祸害!”
“哦”了一声,敖楚戈道:“原来是她母子去通报消息?不过,这也难怪!人之常情嘛。”
萧铮怒吼道:“什么‘人之常情’?敖楚戈,若非你妄作主张,出下这个歪点子,私下放走了那个贱人孽种,樊五洲和候议怎能及时得讯?又如何来包围我们?我们五个又怎会受尽如此苦楚?几乎血溅三步,命断当场!”
敖楚戈赔笑道:“五位吉人天相,不是矢折之躯,好在有惊无险,皆已平安脱困,且仍健朗如此,也就不必再小题大做,徒增烦恼了……”。
萧铮火辣地道:“你说得倒是轻松,敖楚戈,我问你,我们五个人当时付出的血汗,所遭受到的损失,几近八年的飘泊流浪,章淦的一条手臂,我的内伤……这些笔账,却是找谁去算!”
慢慢地,敖楚戈道:“你们认为该找谁去算?”萧铮一指敖楚戈:“你!”
舔舔唇,敖楚戈道:“我?”
萧挣暴烈地道:“你;是你放走了那贱妇和孽种,她母子才有机会去通风报信,我们才会身陷重围,险死还生;是你令我们受伤挂彩,是因你的失着才叫樊五洲与候议及时堵住了我们,并且认清了我们,也因为你的这一手使樊五洲与候议广邀人马,檄昭天下,四处追杀我们,逼得我们远扬异域,飘零七海,几近八年,久不敢返回中土!你说,这一笔一笔的帐.不找你算又找谁算?”敖楚戈安详地道:“怎么你们现在就敢回来了?”萧铮恶狠狠地道:“郑万有死了,樊五洲也死了,候议告官退隐了,没有人再追我们,莫非还不该让我们回来追你?”敖楚戈笑道:“列位的消息倒颇灵通——其实,郑万有当时被白羽废掉了四肢,也活不了多久,樊五洲正当壮年,他的突逝,却是令人意外,但你们既然没人再追再逼,业已事过境迁,又何苦回头来找自己老朋友的麻烦?”萧铮狠狠地道:“仇刻骨,恨铭心,不能不报仇雪恨!郑万有,樊五洲已死,候议已告官回里,已找不到他们头上,但却不可轻恕过你这始作诵者。敖楚戈,这些年来,不知道是樊五洲不晓得你也曾参与其事,抑是他对你放过那贱妇和孽种的行为感恩图报,他却一直没找过你,你也过得消遥自在,可是,我们的痛苦,我们的凄惨,又有谁会明白?”敖楚戈道:“说句老实话,樊五洲就算找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含糊,更不会学你们的样子逃之天天,龟缩不出,大不了是个肉拼肉,有什么稀罕?”
放下酒囊,敖楚戈扮出一付颇受感动的模样:“故人情谊,最是醇厚悠长,想不到你们几位竟然如此怀念于我,我却一直天涯飘泊,四海浪迹,未能早日得见诸君,诚属—憾;如果我晓得你们对我这般思忆,千山万水,也必往相会……”萧挣重重地道:“只怕你心口不一吧?”敖楚戈忙道:“千真万确,萧铮,老友,皇天后土,可鉴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