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 薪尽火传【修】

求生倒计时 木兮娘 5174 字 4个月前

谈家长子狠吓一跳,连连点头:“知、知!林氏当时自述怀有身孕,祈求马开信放过她。”

“畜生。”李望新自公堂后走出来,脸上挂着刻骨仇恨的表情,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血肉:“畜生!!”

他冲上前对马开信和李望新二人愤恨地拳打脚踢,恨不得将人当场打死。

公堂上无人阻拦,打得差不多了,砚冰才令人拉开李望新,再拿过供状放到马开信跟前画押。

马开信不肯认罪,满头冷汗地挣扎:“我大伯是广东提刑使、你的上差,安敢如此待我?你不怕断了你的亨通官途——”

“马提刑并一干广东官吏收受贿赂,阿党相为,故入人罪,尚且自身难保。你眼中势力强大,敢和朝廷对抗的宗族如今正和朝廷扶持的牙行斗得难分难舍,根本无暇顾及你。”

砚冰猛地拽起马开信的发冠狠声说道:“你放心,本府不剥夺你三堂会审的权利,亦不堵死你上诉喊冤的机会,你要亲眼目睹你从前肆意滥用的权利和民意民情如何反噬,如何倒逼、加速你和你的宗族走向灭亡!”

马开信抖如筛糠,是疼也是惧怕。

消息灵通的马提刑天一亮便带官兵包围广州衙门,勒令赵砚冰交出马开信。

砚冰:“开门。”

官差和师爷都堵在紧闭的大门后边,焦急说道:“大人,马提刑带了一列官兵,显然做好强抢的准备,说不定还会趁机杀了一干人证,届时怎么颠倒黑白就看他心情了。”

砚冰:“本官说了开门!”

师爷和班头对视两眼,为难地打开大门,砚冰一走出,官兵团团围住他,锋利的刀尖对准他,而马提刑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砚冰笑了,“大人想造反?”

马提刑:“饭能乱吃,话不可乱说,赵大人切记祸从口出。”

砚冰:“既不是造反,缘何带兵包围广州衙门?本官不杀人不犯法,大人凭的什么兵刀相向?”

马提刑:“本官侄儿又犯了什么法,大人连夜带兵把他抓上公堂?”

砚冰:“马开信见色起意,杀害无辜,割其头颅,嫁祸林大,藏匿良家妇女,并□□证,这般罪行可够本官斩了他脑袋?”

马提刑脸色阴沉:“有证据吗?”

砚冰:“本官谳狱断案多年,知道拿人得有证据,不劳上差费心。马开信和帮凶谈家人已经承认犯罪事实,证供画押,按律还需把案子呈至省提刑司,正好上差在这儿,干脆来个三堂会审!”

流露一丝杀意的马提刑顿住:“三堂会审?”

砚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本官已令人去请广东帅使前来堂审,估计在带兵过来的路上,上差可要下马入公堂内等候?”

帅使官大四级,过来的同时必定带兵,足以震慑蠢蠢欲动的马提刑。

马提刑不敢妄动,狐疑地望着砚冰,眼尖地瞥见衙门里目光阴冷的李望新不由浑身一震,没记错的话,李望新有一个姑姑嫁进帅使府。

彼此有些姻亲关系,此刻出现在衙门里,显然和广州知府站同一阵线,莫不是真的?

左右思量一番,一个侄子到底不值得他为此葬送官途,马提刑下马入公堂。

等待期间,马提刑接过画押证供当堂浏览。

看完后,马提刑怒不可遏,万万料不到马开信杀的妇人竟是李望新的妻子!

李望新爱妻之名人尽皆知,彼时还怀有身孕,结下此仇怕是不死不休!

马提刑已然料到李望新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马氏宗族和他都将迎来灭顶之灾。

但听外头步伐整齐,一着文武袍之人从高头大马上下来,大步入内,营兵随之包围衙门,取缔他带来的官兵。

同样是兵,军队和衙门里的,绝不可相提并论。

广东帅使走近公堂,砚冰起身:“下官见过帅使。”

广东帅使面对他时,表情和缓许多,旋即走向公堂案桌中间,脸色狠厉,高举惊堂木重重拍下——

“带人犯上堂,重审林大杀妻案!”

马提刑霎时腿软地瘫坐原位,脸色惨白,颓然不已,自知大势已去,放弃挣扎。

两年前盖棺定论的杀妻案竟还能再翻案,更甚牵扯出李马两姓宗族恩怨,连四品大员的省提刑使也因此落马,案情曲折离奇,广府百姓津津乐道。

因涉及宗族之争、官官相卫,不白之冤如六月飞雪,屈打成招,有口难辩,民与其共情之甚,而将此案列入广东省志十大奇冤。

林大无罪释放,官府予以补偿,相干人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忙活大半个月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腾出手联合广东漕使整治广东商行。

年底朝廷嘉奖的圣旨下来,砚冰这官途便算是稳住了。

次年初春,砚冰受漕使相邀参观前半年与宗族行会相争而斗出头的牙行,牙行掌管下的厢坊模式脱胎于京都府坊市而融入广府特色,再有繁华的广州港加持,货物琳琅满目、商家争奇斗艳,街道上熙熙攘攘,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番人。

行至中途,砚冰和一众同僚走散,干脆负手独行于人群中间,听到不远处的吆喝,没甚兴趣地走将过去时,但听人群里的牙子一声高喝:“——八岁上下,牙口齐整,颜色姣好,虽是个丫头片子,却吃苦耐劳,而今贱卖己身,受雇十年,生死由命!起价——”

是牙人出售劳动力,周围围了一圈人。

砚冰一停下来就被簇拥上前,瞧见正中间的台子上有一个面瘦肌黄的小姑娘,赤着脚,局促不已,旁边是神色激动的人牙子。

大景律法严惩人口买卖但阻止不了穷苦百姓为生存典卖儿女,时代如此,哪怕这些年赵白鱼上下奔走也仅能以雇佣代替贩卖。

穷苦人被雇佣,虽为‘奴婢’却是自由身、非贱籍,受雇时限最多十年。

十年后,无问缘由,必须放还自由。

这是赵白鱼竭尽全力之后予以黎民百姓的平等。

砚冰望着那小姑娘,蓦地想起幼年时候的自己,也是大街上被当成奴隶叫卖,那时候的大景律法允许自卖、父母贩卖、夫典卖妻以及主家发卖贱奴等几种情况,而他是被继母当着父亲的面卖给了牙人。

因是男孩,五官端正,颇为白嫩,牙人想卖个好价钱,于是辗转到京城,结果染了重病,价钱一降再降也没人愿意买他。

砚冰那时候以为他会就此病死在笼子里,连张草席都没有就会被扔到乱葬岗。

可赵白鱼路过,花光钱财救了他。

台上的小姑娘忽地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砚冰,眼中既无恐惧亦无哀戚,是蒙受无尽苦难后仍坚韧不拔的平静。

砚冰心念一动。

“十五两纹银!”

没人会花十五两买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但砚冰出钱买下她。

砚冰把十年卖身契还给女孩:“我是以官府的名义买下你,放你还家。”

穷人没典卖儿女是迫于生存,朝廷无奈,只能出钱将孩童赎锾再送回家。

女孩:“我没有家。”

砚冰:“你叫什么?”

女孩:“赔钱货,死丫头,贱——”

“算了,这不是名字。”砚冰领着小女孩回府,两道行人摩肩擦踵,天边落日余晖染红云层,清风拂面。“你若不嫌弃,我替你取个名字?”

“好。”

“饮冰如何?晨朝受诏,暮夕饮冰,寓意为国忧心,清正廉洁。”

“可我是女孩。”

“女童也能科举。不过愿不愿意是你的事,当下且先随我姓,姓赵。以后姓什么,自去百家姓里寻。”

一大一小,渐行渐远,没入余晖,不见身影。

时代风云变动,自有新一代的传奇覆盖旧一代的传奇,但岁月更迭,薪火相传,不知其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