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知道段飞卿是把自己当成女子,但陆恒还是觉得汉人是在是麻烦透了。露个胸口而已,天气热的时候,寨子里的苗人汉子都是直接穿着对襟坎肩就出门了,也没见他们遮遮掩掩的。

陆恒撇撇嘴,转身走了出去。

月牙泉是陆恒养蛊的地方。跟不同此道之人所想的完全不同,蛊虫并非在污秽地方养出。上等的蛊虫,对于环境是十分挑剔的,要求空气清新,周围环境整洁干净。月牙泉,就是这么一个非常适合养蛊的地方。

在附近,都被陆恒洒下了驱虫的草药粉末,没有其他蛇虫鼠蚁敢靠近此处。陆恒回想了一下刚刚从段飞卿掌心取毒血的气味,心下有了计较。他走到泉边,挖出一个黑陶小坛子来。

“小花,就是你了。”

段飞卿清理好自己身上的血污,才拢上中衣,就听见清脆的铃铛声音慢慢变得清晰。然后就看见苗人小姑娘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段飞卿见他嘴角微微勾起,步伐轻快地走了进来,连铃铛的声音都带着欢快的意味。一直笼罩在段飞卿心底的阴霾,似乎随着眼前之人的越走越近,悄悄的散去了些许。

段飞卿难得有思维停滞的一刻,只在此时,他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温暖的感觉中。

直到陆恒站在了段飞卿的身前,他才回过神来。只见眼前人那白皙的指尖上,捏着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虫,拧着眉头看着自己。段飞卿下意识地就回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不满意了。

“你怎么把衣服穿回去了,这让小花怎么给你解毒。”陆恒说。

在陆恒略带不耐烦地解释下,段飞卿总算是明白了解毒的过程,他对自己说眼前这人是医者,没有性别之分,然后解开了中衣。

陆恒又摸出那柄银质小弯刀,在段飞卿的心口处划开一道小小十字,然后将手中毒虫放在伤口上。那蛊虫立刻牢牢的吸在伤口上,贪婪的开始吸收起段飞卿体内的毒液来。

片刻过后,吸得滚圆的蛊虫,从伤口上滚落下来,落在了竹床上。那个十字伤口上渗出的血液,已经不像方才那般黑如墨汁了。陆恒在那道伤口上洒上来了药粉止血,然后把蛊虫小心翼翼的装进小瓷瓶里。

“你中毒太深,小花一次性吸不干净,等它消化完,过几天在来一次。”

段飞卿此刻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他坐起身来,拱手行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陆恒却是晃了晃手中瓷瓶:“你给小花提供了这么好的养料,两不相欠。”

“咦?你的背上怎么也受伤了?”陆恒突然注意到段飞卿洁白的中衣上渗出点点血迹。

“……”段飞卿也不知当不当说,这是被一路拖回来被地面的枯枝杂草划伤的。

陆恒也不避讳,直接走过来拉开段飞卿背后的衣服看了一眼:“哦,小伤,小花分泌的唾液也有药用,这种小伤,过两日就好了。”

段飞卿脸上飞起一阵薄红,即使是知道对方是医者,他还是有些适应不了这苗人小姑娘的热烈奔放。

“说起来,你身上这毒倒是有几分厉害,要不是碰到了我,你早就成了毒虫们的食物了。给你下毒的人,怕是铁了心要之你于死地。”陆恒跳上一块巨石,盘腿坐着,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

段飞卿再怎么心性成熟,也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骤逢人生巨变,身中剧毒又一路遭人追杀,仓皇逃至这苗疆丛林,遇到陆恒后,才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此刻心神略微放松下来,终究是压抑不住内心倾诉的冲动。

“是啊,怎么不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呢。”段飞卿难道放任自己没有丝毫的仪态,他向后倒在竹床上,抬起右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我段家满门,都死在那些人手中。”

段飞卿出身武林世家,安阳段家,在武林之中无人不知。他的祖父,九霄剑段杭一用剑如神,乃是武林中公认的剑法宗师。武林世家中,向来以段家为首。然后在他祖父六十大寿那天,一切分崩离析。寿宴之上,明明已是重重防备,祝寿的酒中却不知被何人下了无色无味的剧毒。

纵横江湖半生,未逢敌手的段杭一,却倒在了这剧毒之下。在段家人都失去反抗能力之际,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见人就杀,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庄的地面。段飞卿的母亲年少曾有奇遇,得神医赠予一颗保命丹药,她在倒下之前,将丹药塞入了独子口中。段飞卿这才得到一线生机,从那人间地狱中勉强逃出。

“飞卿!一定要为段家血刃仇人!”母亲临死前凄厉的声音,一直在段飞卿的耳边萦绕不去。也是母亲临终前的这句话,才让段飞卿强撑着一口气,一路逃到了苗疆,被陆恒所救。

眨眼就是月余过去。段飞卿的余毒已清,伤势也已大好。虽然在这月牙泉的日子,美得像是梦境,但是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却日日夜夜地提醒着他不可以沉溺其中。

这天清晨。陆恒才一到月牙泉,就见泉边负手站着一人。他身上穿的虽是苗人衣服,周身却依旧是汉人那种一派翩翩佳公子气度。陆恒觉得这人着实太老成了,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十五六岁的少年,在苗寨里面,还是满山乱窜四处招猫逗狗的年纪。

而这段飞卿,却总是沉稳内敛的样子,每日除了养伤,就是在月牙泉边练练剑,从来没有对月牙泉之外的世界有过分毫的好奇。真是像个老和尚一样,陆恒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却是放轻了步伐,想要把他一脚揣进泉水里,看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然而,已经习惯了自己走起路来总是叮叮当当的陆恒,忘记了这点声音怎么可能瞒得过一个习武之人。陆恒的想法才一冒头,就见段飞卿转过身来。

“阿恒,你来了。”段飞卿见是陆恒,本来有些凝重的神色立刻舒缓开来,展眉一笑。

又来了又来了,陆恒有些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最受不了这人这样对自己笑了。因为这个汉人小哥哥,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每次他一笑,陆恒就会觉得自己看到了在春光最盛之时,月牙泉上蝴蝶翩飞的景色。

“嗯。”陆恒故作镇定地板着脸点了点头。

段飞卿丝毫不在意,这月余来他已经习惯了陆恒有些别扭的性子:“阿恒,在下还有要是在身,要向你辞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