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快点死吧——”
只是我还活了几分钟,被痛煎着,被苦熬着,就剩那么一口气吊着。一吸气胸腔就像是要炸了一样。我的眼睛睁得很大,我看到了那个撞我的男人走下了车,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摇晃着走了过来。那种酒气我太熟悉了,所以我一下子就分辨出来。我看到那司机手抖着举起手机,打了个号码。不是急救电话,因为男人第一句话是:“我出事了,帮我找点关系。”
然后我就断气了。我总觉得我是被活活疼死的,很奇怪的是,死了后我竟然还在思考。我的尸体怎么办?谁给我收尸?学校吗?有可能,这里离学校那么近。但如果不呢?会有人给我办葬礼吗?
一个瘦小又绵软的身影在我记忆里一闪而过,然后我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想:他?他不会管我。
这一摇头,我突然觉得身体轻了不少,侧头一看,我的身体竟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漂浮在半空中,刚才那种疼痛入骨的感觉完全消失了。我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的动了一下,这一动没有让我从半空中摔下去,而是更向上飘了一点。
这次我在空气中站起来了,我看到拥挤围观的群众里,那个死了的我自己。
那个我不熟悉的自己。那人眼睛睁得很大,两只手像是木偶一样扭在身体两侧,额角青筋突起,大量的血沫蜿蜒在他的脸和脖子上,深色的羽绒服湿了一片。
我猜想“他”也会向那杯豆浆一样,很快凉透,然后僵硬。
围观的人很多,但都在尸体外围几十米远的地方,他们绘声绘色的和别人讲述刚才的车祸。醉醺醺的司机拿着电话在十几米外的地方打电话。没有一个人走近我的尸体。没有人把他木偶一样的手臂摆正。没有人把他的上身从变形的自行车上抬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就这样浮在上空,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尸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漂在这里,也许这就是死后的归宿吗?长时间看着我自己的尸体,我心里说,太丑了。
这么丑,会不会没人给我收尸?
但是很快我的这个想法就被打破了,因为我听到背后一声令人汗毛竖起的惨叫声。那声音凄厉又嘶哑,是一种在惨烈的哭声和剧痛的吼叫之间的声音,让人立刻明白,声音的主人很痛,痛的会发出让人害怕的惨叫。
我惊愕的向后一看,就看到那个瘦但高的男人。是了,就是他发出的惨叫。他的脸色惨白,全身都在颤,抖得像是在跳舞。如果死的人不是我,我也许会觉得很好笑。
在他发出那一声后,眼泪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开了,一瞬间爬满了他惨白的脸。他一遍哆嗦一边向前跑,一边跑一边流眼泪,一边流眼泪一边哀嚎,看起来就像是死了儿子。
不过,也确实是,死的是他法律规定下的儿子。
那男人名叫孟穹,是我的养父。我很奇怪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赶过来,因为就在昨晚,我返校那天,他喝了两瓶子的白酒,醉在床上,一睡不醒。
而现在,那个被我认为不会出现的男人,他三两步跑到我的尸体旁边,哭的面无血色。
孟穹小心翼翼的托住我的后脖颈,另一只手则是同样小心翼翼的把我两条手臂放回原处,浓稠的血液流到他的手上、胸前,那个一直拒绝我靠近的男人居然没有抱怨。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眼泪不停的流,到后来我的尸体终于从自行车上挪下来了,男人也失去了力气,抱着“我”,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