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大旱,让整个村子连续三年颗粒无收,不多的存粮也都见了底,村庄里饿殍遍野。
村子里,几步就能看到倒在路边的尸体,剩下不多的人,连哭声都是有气无力,活像鬼魅哀泣声。整个村庄就像个鬼城,街巷都弥漫着气若游丝的哀哭声,四处升起焚烧尸体的浓烟,不时能闻到腐烂的臭味。
许致饿得头晕眼花,手脚发软,但始终紧紧牵着弟弟许慎。
他说话都有气无力了,却坚持教导许慎,让他跟自己一起跪在火堆面前,对着被焚化的尸体砰砰磕头,但都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许致砰一声将额头磕在地上,嘴里小声念叨:“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慎的,一定会让他吃饱的。”
许慎跪在他旁边,饿的受不了,一直扭来扭去,一手擦鼻涕,一手抓许致的衣服。
“哥,我饿。”
许致从地上爬起来,用脏兮兮的衣袖替弟弟擦了鼻涕,然后抱抱他,“别怕,哥带你找吃的去。”
大旱灾年,连大人都吃不饱,两个半大的孩子,上哪儿找吃的去?
许致带着弟弟一路乞讨,往南边流浪。靠着吃别人的残羹剩饭过活,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也没饿死。
但两人都又脏又臭,面黄肌瘦,身材也比同龄人矮小很多。
许致已经十四,看起来跟十岁的孩童差不多高,身形比十岁孩童更加消瘦单薄。
深秋的时候,他们流浪到了秦丘镇。恰逢寒流南下,一夜之间入了冬,两人没有御寒的衣物,不敢随意走动了,便决定在秦丘镇过冬。
镇子里有破庙废弃房屋,遮风挡雨倒是不成问题,再找些烂木头干柴火,升起篝火,也不至于冻死,就是一日三餐成了问题。
刚来的时候,镇子里的人见两个孩子沿街乞讨挺可怜,也就施舍一点。但待了一两个月,时间久了,就很少有人再愿意施舍了。
秋天的时候,许致还能抓点鱼捕点鸟给许慎吃,随着冬季到来,两场大雪后,野外是一点吃的都找不到了。
但他也不敢贸然带着弟弟去别的村镇,天气太过寒冷,又没有足够的食物和衣物,估计没走到下个城镇就已经冻死在路上了。
入冬以后,他只能在庙里生了火,让许慎在庙里取暖等着,自己则顶着风雪去镇子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
许致永远都忘不了十四岁那年,在秦丘镇过的冬至。即使过了数百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依旧是历历在目。
冬至前一晚,下了暴雪,第二天醒来,积雪已经能没过小腿了。天气格外冷,冻得人骨头缝都僵住。
但许致不得不从稻草堆里爬起来。他跟许慎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但弟弟不可以了。
他回头看了眼蜷缩在稻草堆里的许慎。因为没有食物,身体的提供的热量不足,即便旁边有火堆,弟弟也冷的蜷成一团,他还用稻草将他严实的盖了起来,只露出半张脸。但许慎身体太弱了,破屋也四处漏风,他还是冻得只哆嗦。
小男孩缩在草堆里,很小很小一团,像只小狗,脸瘦的只剩一巴掌,脸色蜡黄,没有一点点血色。
大概是注意到哥哥的目光,蜷在草堆里的小男孩吃力地睁开眼,难过得撇撇嘴,声音沙哑道:“哥,我饿。”
许致又饿又冷,前两天食物不够,他一点没吃,全留给了许慎。
但现在,看见弟弟的模样,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俯身抱了抱弟弟,“别怕,我去给你找吃的。今天冬至,我听说镇东头的大老爷要给流民发饺子,素馅的,但混了猪油,特别香。”
许致自己说着,都被自己虚构的东西馋的咽了咽口水。
许慎在他怀里扭了扭,有些任性道:“那你要分我多一些。”
“好,我要两份,你吃一份半,我吃半分。”
许慎笑了,干掉的嘴唇又裂开,疼得一个劲吸凉气,但还不忘催促许致,“那你快去,别耽误了。”
许致从火边煨着的破陶罐里倒了些温水给他,“你先喝水,我马上去。你乖乖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许慎端过水,迫不及待的喝两口,等不及许致赶紧去要饺子。
许致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裹在许慎身上的稻草外,这样能更挡风。
他自己则穿着件破烂的中衣,就沿街去找吃的了。
这年月,四处都闹饥荒,白面比金子都还贵,哪有什么大好人施舍饺子。
许致以前常去几家小摊捡别人吃剩的食物。但今天冬至,又下过大雪,路上别说小摊贩,连行人都很少遇到。家家户户都闭着门,热热闹闹在家里过冬至。
路面上积雪很深,许致只有一双薄薄的破布鞋,鞋面破了几个窟窿,一直在灌风。他不敢让鞋子湿掉,只能溜着墙根走,捡别人院墙下积雪薄的地方走。
他沿着墙根走,能清楚听到院子里孩子们欢快的嬉闹,还有大人们的责骂声,或吆喝着吃饭的声音,他甚至可以闻到隔着院墙飘来的食物香气。
他饿的几乎坚持不住,布鞋也不可避免的湿透又结冰,脚趾冻得没有知觉,不仅仅是脚趾,两条腿似乎都没有知觉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放弃了,想去找爹娘,想跟他们好好哭一顿。
但他最终没有,连眼泪都没流。
因为他还有小慎,他要用尽全力去照顾小慎,他答应了爹娘,一定不会让弟弟饿肚子。
他双眼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泪,却始终不肯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