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高氏没儿子,一辈子都自觉矮人一头,对着谁都说不出硬气话。
可她是人。她带了一个礼拜的小外孙女儿,嘴上嫌弃讨债鬼赔钱货,却也对孩子生出了感情。现在谁要不给她外孙女儿活路,她就跟人同归于尽。
周秋萍抱住了母亲的肩膀。阿妈懦弱愚昧,关键时刻总会扯后腿,圣母的让人恨不得直接拍醒她。
可此时此刻,阿妈是勇敢的。为了外孙女儿,她勇敢地站了出来。
就凭这一点,阿妈就是她这辈子都没办法丢下的亲人。
周围邻居议论纷纷,都说冯二强不像话。
往前数二三十年,小孩生下来闷死的事情不罕见,因为没什么避孕措施,生下来又养不活。有限的粮食只能留给大人吃。可现在谁家吃不饱饿死人了啊,还要杀小孩。
就算你想生儿子,怕计划生育抓,你把女儿送人不就得了。
冯二强被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心慌,赶紧打蛇随棍上:“不动了,送人,我明天就找人送出去。”
不少人跟着松了口气,还有人安慰周秋萍:“行了,找个好人家送出去就好了,后面再生一个。”
胸口上下起伏的周高氏也开口附和:“是啊,养个儿子就好。”
周秋萍盈于心间的感动瞬间如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她感觉跟陷在沼泽里一样恶心。她无力改变千百年来的想法,她只能带着女儿走出去。
她声嘶力竭地喊:“我说我要离婚!我不跟杀人凶手过,我是人,不是猪,我养的是女儿也不是畜生!我不送人,我生的女儿我自己养!冯二强,我跟你离婚,你杀我女儿,睡觉我都要砍死你!”
原先还帮着她说话的人瞬间倒戈,不少上了年纪的人皱着眉毛训斥:“你这姑娘怎么回事,鬼上身吗?张口就喊打喊杀的。”
周高氏也说话:“秋萍,别闹了,女婿都改了你还吵什么啊。”
胡桂香一直趴在院子门口看热闹,瞧风向标一转,她立刻附和:“就是,开口就是离婚,多伤感情啊。”
“他杀我女儿时怎么不说伤感情,我坐月子饭吃不饱还要自己洗孩子尿布落了一身月子病时怎么不说伤感情?”
胡桂香鄙夷道:“谁让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精贵起来咯。”
这话真伤人,不少养女儿的人家都变了脸。
周秋萍却点头:“对,你精贵,我前脚生小孩你后脚让我妈伺候做小月子。我贱,谁让我是丫头,婆家娘家都不待见,谁也不伸一把手。我贱命不敢碍你们的眼,我走,我带小孩走。”
周围人叫她的眼神吓到了,隔壁家的高中生兰香突然间扯了一嗓子:“女儿怎么了,女儿就不是人,女儿就不能养。那你们怎么不把女儿都掐死了,让男的自己生去啊。你不养女儿你滚蛋好了,找给你生儿子的人去!”
众人的目光全转了过去。
这兰香平常不声不吭的,一天到晚埋头看书,可惜连高考预考都没过,可见也是个脑袋糊涂的。啧啧,听听说的都是什么糊涂话。
可她妈却惯她,不仅不骂她,居然还附和道:“恁大的人了,还没我家兰香懂事。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散伙。”
胡桂香立刻尖着嗓子嚷嚷:“那可不行,坏了名声,我家儿子以后都不好说亲。”
兰香她妈立刻拉下脸:“只要人家不晓得你是大着肚子进的门,都能说亲。”
众人发出哄笑,胡桂香气得掉头就回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院子门。
兰香的爷爷大大爹是村里的老书记,本来没露脸,这会儿也过来冒了句:“秋萍,你真不打算跟二强过了?”
周秋萍摇头,十分坚定:“不过了。”
大大爹点头:“那好,二强你是个什么想法?”
冯二强慌了,结结巴巴道:“也没个什么事,咋就过不下去了。秋萍是在气头上说气话,我不能丢下她们娘儿几个不管。”
兰香发出嗤笑:“几个是几个啊,我秋萍嬢嬢说了两个女儿都养。你还是算了吧,省得现在说的好好的,回头手一抖,我小星妹妹就被摔死了。”
冯二强矢口否认,一再强调他不能抛妻弃子,这事不要再提。
周秋萍疲惫不堪:“行了,我不用你养。从嫁进你们冯家,我没歇过一天也没做过一件新衣服,应该不是你养的我。我离婚带两孩子都不怕过不下去,你怕什么。你也别装模作样恶心人,你要真对我们娘儿仨有感情也不至于大冬天的让我去河边洗尿布,你老人家自己忙着去打牌。咱们好聚好散,我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就要我们娘儿仨的命。”
大大爹抬眼看冯二强:“二强,秋萍话摆在这儿了,你是个什么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