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命令的燕军大为兴奋——他们也颇久不得杀人取乐了,众将士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一个燕兵顺手一扬长戈,将个孩子挑上戟尖,大笑出声,杨什吓地惊声尖叫,却忽然被猛地贯穿!杨氏扑过去要抢下自己的儿子,却被那燕军一脚踹开,一面以刀尖挑开杨什的肚子——另一个士兵抽出刀来正欲劈下——忽然一道鞭影闪过,他只觉得颊边一痛,不得以松了手转头去看,却见任臻寒着张脸,握着鞭柄站在赭白之旁,冷冷地道:“住手。”而后环视四周,加大了音量吼道:“都住手!”
杨眷挥开众人扑到杨什尸体之旁,嚎啕大哭:“作孽的老天!为什么叫这些忘恩负义的鲜卑小人得了势哪!我们氐人都要被活活逼成恶鬼了!”言未竟,身已起,他飞快地朝一旁燕兵的刀锋撞去,任臻心中一紧,本能地抓住慕容永受伤的左手,慕容永右手轻扬,匕首脱手,将刀锋撞偏数分,杨眷狠狠扑在地上,摔了满头满脸的泥,几个燕兵上来,将他牢牢缚了。
任臻吐出口气,翻身上马,俯视众人,“把他们全都带回阿房,途中不得欺凌,若少了一个,回去军法处置!”
顿时群情哗然,连慕容永都不解地看他——就算他心软不予追究,不屠村任他们自生自灭便也罢了,还要把这些视鲜卑人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胡人带回阿房,除了虚耗粮食外还有什么作用?
任臻顺了顺掌下鬃毛,今夜的一切于他仍旧像场不切实的噩梦,他在冲天的火光中缓缓地道:“为什么关中百姓视鲜卑军队如洪水猛兽,不惜死战也决不投降?看看你们的嘴脸!你们就是把人逼成鬼的元凶!”众人听地呆了,他们一路劫掠烧杀都是做惯了的,纵然军令三申五令,却有几个人真地贯彻?任臻点了那个杀了杨什的士兵,那人又是惧怕又是不服,偷瞟了任臻一眼,嘟囔道:“不就是杀几头畜生,值当这样……”慕容永听地眉头一皱,正欲出手教训,却见任臻拔了匕首,挟风雷之势没入那兵士的脖颈之下,一刀断椎。
任臻面无表情地抹去了匕上血迹——这是他第一次真章地亲自动手杀人,但他知道,将不会是最后一次,无奈,但不得不为。“你以畜生待人,人必以畜生待你——此非天道!从今往后,燕军上战场,依旧以敌首计军功;然燕军下战场,有滥杀无辜者,以己首偿其罪!”
一时全场静默,还是慕容永先在马上抱拳应道:“末将遵旨!”燕军中才如春水化冻,炸雷般地响起道道呼应之声。
任臻策马经过被五花大把失神呆立的杨眷,居高临下地轻声道:“我便要你看着,苻坚能做到的,我也能。”
直至次日日落西山,出去行猎的数百人才姗姗返回阿房,各人马后俱拖挂着不少猎物——但人人面色凝重,慕容恒领人早在城门口候着的了,见着人了才道:“怎的耽误了这许久?——”看见为首的慕容冲和慕容永都是一身的伤,不由奇道:“这是打猎还是打战去了?”又瞧见队伍后押送的一群衣衫褴褛的秦国百姓,一皱眉道:“遇见民兵埋伏?杀了便是,带回来做什么”
任臻跳下马,将马鞭丢给早候着的亲兵,也不正面回答:“回来的时候出了点差错,不碍事,皇叔不要担心。”回头朗声道:“将俘虏编号,充作杂役,调往后军垦田——这次打来的猎物剥下皮毛,肉用盐腌好了,分三成于今日同去的士兵,再分二成给余下守城的,还有五成入官中以为军粮。”
慕容永一一应了,又一挑眉:“军粮才入五成?”虽说已阿房已在开垦荒地,但粮食哪里能说收就收的,慕容冲又开始彻底整军严纪,不肯再放人出去打劫抢掠,因而如今也还是缺粮。
任臻的目光在他的胳膊断处转了一圈,道:“燕军一贯的规矩,出征就是打到哪杀到哪抢到哪,得利颇多,所以队伍至今不散——如今我既立起规矩,命令不许劫掠不许虐民,总要给点甜头补偿,否则军心一去,我们得不偿失。”慕容永点了点头——一记鞭子一把糖也是安定军心的必要手段,因带兵带久了,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什么货色,又补道:“过几天是不是换另一拨人出去狩猎——这伙子人血性方刚,又都不是善茬儿,不让他们打战也不让他们抢劫,怕是会憋出火来反倒生事。”这点任臻倒是没想到,拍拍他的肩:“你虑的是,不能让他们闲着,当练兵都好。从今天起,每隔三天,中军轮班出猎。”
说话间忽见一兵奉上一盅物事,任臻揭盖一看,里面泡着三两很指头粗细的小参,不由奇道:“好端端的送参茶来做什么?皇叔送的?”慕容恒尴尬地一摆手,那亲兵忙禀道:“是姚公子见皇上回城,命小的送来。姚公子说了,这非高句丽的老参,是凉参,最是生津平气不燥火的。”
慕容永当即无声地冷笑了一记:“怎不见他亲自送来?”
任臻一仰头喝了,果然精神稍振,解乏地很,似想到了什么,便转头吩咐:“取我今日猎的紫貂来。”慕容永猜到他的心思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任臻不知道咋的有些心虚,凑过去道:“挑几张好皮子给你做套护甲护腕,以后上阵穿着,轻便,也不怕受伤,可好?”
慕容永调开目光,淡淡地道:“谢皇上赏赐。”
姚嵩在内听到外面脚步声响,立即做伏案疾书状,任臻止了下人通禀,自己推门入内,天色渐晚,屋内却还未掌灯,显得一派昏暗。任臻绕过屏障,在身后刚叫了声“姚——”姚嵩便抬起头来,有些惊异似地起身要拜,却忽地一个踉跄,任臻忙撑住他,嘴里嘲笑了一句:“怎么几天不见,还弱不禁风起来了。”姚嵩不轻不重地推开他,低声道:“是在案前坐地太久了,双脚麻痹罢了,皇上勿怪。”任臻讪讪地在一把胡床上坐了,去看那墨迹未干的书册,问:“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