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世子他——”高盖头皮一麻,欲言又止,姚嵩一点头道:“……好,我那大哥同我一般,都是无毒不丈夫!明知我在燕军中还要行此借刀杀人连环计,好!”他鬼魅般的叹笑声在晨风中传出老远。
高盖见他依旧双眼通红,神情恻然,带着点平日不能见的凄艳,心中一动,便忍不住道:“世子也是担心如今姚燕决裂,公子久留燕营,会有不测——”
姚嵩随手一摇:“姚兴要我回去,我便回去就是。你潜伏于燕军多年,素来无事,今次侥幸,有我做你的替罪羔羊,但还是要提点你一句,如今的慕容冲,并非以往的慕容冲。”
高盖一怔,尚不能解其意,姚嵩却已快马加鞭,独自一骑径直往渡口去了。
入夜的未央宫中,刚从新平前线撤回的窦冲刚刚奉召入宫,还未及行礼,苻坚便将案上清如水的米粥一把推开,在旁的内侍总管急道:“陛下,您为与军民同甘共苦,已改成一日一粥一饭,如今连这点米粥都不吃,这不想要奴才磕头认罪嘛!”苻坚一摆手:“不关你事。”
窦冲眼皮便跟着一跳,但他从军近三十年,这点临危不乱的涵养功夫还是有的,跪下请安毕,便顺势道:“陛下乃大秦根基,还望保重龙体。”苻坚挥退宫中内侍,慢吞吞地道:“朕非大秦根基,窦将军才是。”
一句话炸的窦冲干忙俯身就拜:“末将惶恐!”
“你击杀慕容永,此功甚大,但朕当初给你的调令并非是让你把杨定交给我们的五千仇池兵全用在诱敌上!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骑!”苻坚勃然大怒,狠狠踹了窦冲一脚,“杨定还在阿房卧底!传扬出去,杨定必反!天下也必再无一人勤王!你怎可如此自毁长城!”
窦冲摔出丈余,立即爬回来跪下不住叩头:“不让仇池兵当箭靶,慕容永那样的人怎会被诱进伏击圈?仇池兵再怎样也亲不过陛下的亲卫军啊!叫末将眼睁睁看着麾下勇士赴死,末将着实做不到!宁可犯欺君之罪被陛下处死!”
“可杨定还在阿房!”烛影摇动,苻坚的脸孔亦随之扭曲。
“杨定至今未有消息传出,焉知他是不是已经真心降了慕容冲?仇池杨氏本就与那些鲜卑白虏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降臣!末将拼死说句实话,就算仇池军全军覆没逼反了杨定,他也不过光杆将军一个,于大局无碍!失杨定,换慕容永一条命,陛下以为不值?”窦冲硬着头皮说完,面颊上便又挨了重重一刮,苻坚怒斥道:“畜生!”窦冲被扇地唇角淌血却也不擦,反又磕了一头:“为大秦,为天王,窦冲宁为小人!”
头顶上传来苻坚粗重的呼吸声,他明白,苻坚是在抉择,在取舍。良久之后,他听见了那道依旧包含怒气的声音道:“滚出去!”窦冲暗中松了口气,立即叩首告退。出了未央宫,便在长阶上撞见急送文书的信使,他截住来人去路,问道:“可是阿房城中传出来的消息?”信使不敢违背三军主帅的意思,将那封好不容易才传递出来的信纸递上,窦冲展开那被揉地皱巴巴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发出一记冷笑——杨定约定就在今夜起事,请长安出兵支援,幸而这信来的迟了一步,若苻坚早一日看到此信,他还真不敢保证能过这一关。他将信折回去,淡然道:“送进去罢。”
苻坚盘腿坐在御床之上,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传进“杨公爷战报到!”
宫门开了一角,昏暗中泄进些许月光,苻坚望着送呈案上的汗湿的战报——那是杨定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才传递出的消息,可如今看亦无用了。他捏起那纸文书,放至烛火上炬了,淡淡的焦味却熏地苻坚紧闭双眼——仇池兵已全军覆没,杨定至此,已不得不叛。
杨定这样的直性子,怎会如窦冲所言抛下所部背叛大秦?他知,可那又如何——窦冲与杨定,仇池兵与长安人,只能选一个。而此时此刻,窦冲身为领军大将,刚刚大破慕容永,便只能暗地弹压而不能公然撤换——他纵为帝王,也受制于人,更何况如今兵凶战危,他更奈他不能。
他自诩生平无负天下,但杨定,他势必只能辜负了——愿以他一人,换战局利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