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地众人齐齐一凛——都不是傻子,都知道兹事体大,他们这十万大军真成了丧家之犬,别说还想打家劫舍扫荡搜刮,只怕三五不时就会被虎视眈眈的割据中原的军阀们分化吞噬。
任臻适时地稍稍缓下语气:“我自知诸位辛苦,才想一战定乾坤——今夜寅时秦军万万想不到我们会再次奇袭,必抽兵调岗不大设防,我军兵分四路,韩延,段随,高盖分别带2万兵马攻长安北,西,东三门。至于窦冲重兵精锐把守的南门宣平门,朕御驾亲征,杨定为主将,领四万兵马,誓破此城!”
众人听这番调度才知慕容冲今次是不留余地全盘压上了,绝非以往牛刀小试的小型战役,是见真章的大决战,可近日来燕军攻城从未讨到好过,慕容冲何来如此信心?!任臻缓缓环视众人,慢条斯理地加上最后一个砝码:“先破城门率军入宫的,封上将军,升尚书令!”
这是已经“死”了的慕容永的官衔,乃是燕国最为权贵的象征,惯例非慕容王室者不能担任。杨定心中一凛,狐疑地望了任臻一眼,却也不发问。段随韩延二人则兴奋地私下互看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见到了浓浓的欣喜——主战场宣平门交给杨定,那么其余防守相对薄弱的三门便易打的很,真成了首个进长安的,可以先大肆劫掠不说,还能成为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
于是一个个激动不已地跳起来,强奈喜色满脸悲壮地抱拳喝道:“末将誓等死效命!”
入夜,长安城中照例静若鬼蜮——活人本就剩地不多,加之全城戒严,一点细微至极的响动,似乎都能惊起暗夜中潜伏着的魑魅魍魉。
那一道黑影顺着城墙一溜儿地潜到宣平门,就见一溜墙角都横七竖八遍地睡满了人——都是刚拉来的新丁,各个皆瘦地皮包骨,还来不及学甚行兵打仗军纪规矩,便被驱上战场,以命相搏,一场场混战下来,侥幸还活着的就都抱着枪杆,不脱甲胄地就地打盹,因为天一亮,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就要拿命去填补燕军的狂轰乱炸,可能再也见不到下一个黑夜。
他悄步拾级走上城楼,折回瓮城,把守望风的哨兵猛地一惊,喝道:“什么人?!”待在惨淡月光下望清了来人,赶忙低头抱拳行了个军礼:“铁弗将军!”
壬至缓缓现身:“放心不下,来看看城防。其他放哨的兄弟们呢?”
壬至新晋升官,在军中毫无人脉,故而平日也绝少巡查发威,故而那哨兵有些迟疑且胆怯地道:“大半夜的燕军不会来袭,他们便到角楼处暂歇,我们……轮流各值一个时辰,若有敌情便击鼓相告。”壬至顺着他举起的半截残肢望向不远处的牛皮大鼓,点点头:“我明白,你们连日打战,着实辛苦,累是必然的。”那哨兵感激地正要低头行礼,忽而觉得颈间被咔哒一扭,尚来不及觉出个疼来,便觉得天地陡然倒转,他张着嘴歪歪倒地,不可置信地看见壬至弯腰俯身,慢慢地抽出他握在手心的红缨枪,那哨兵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惊恐不已地竭尽最后的气力死死抓住枪杆不放。壬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年轻的氐人,不带感情地道:“放手吧,以后你们再也不用辛苦了。”
壬至借力使力,枪尖反转,无声地插进了哨兵心口。
夜空那半轮惨月,不知几时蒙上了几丝妖异的红。
长安民谣有云:“天挂妖月,鱼羊食人”,主甲兵入城之兆。
壬至紧握长枪,在妖异月色下推门入了角楼。
数记几不可闻的闷声惨叫,须臾之后,便又重归寂静。
待他返身出门,衣摆下已溅满了血点,他皱了皱眉,信手扯去自己身上的前秦军服,一把甩在那已无人息的角楼之中,而后缓缓逼近了瓮城城墙上对外架着的百架连珠弩——他们都赞这机关救了长安一次又一次,让他们可以不必次次都要用血肉之躯去阻止燕军的马蹄,让他们保命,让他们庆幸,让他们依赖——更让他们大意——大意到每个人都忘了,再好的机关也有死穴。壬至伸手缓缓地按住内里的机括一扳,那被秦军目为救命稻草的连珠弩便成为一座木雕。他一路绕城缓行,一架一架地摧毁他亲手设计出的结晶,直到他在走道尽头,碰见了她。
壬至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来:“……你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