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不是慕容冲 楚云暮 2670 字 9个月前

姚嵩顺着他的力道缓缓仰起头来,两行泪水忽然从他冻地青白的脸颊上滚落。“大哥不信子峻,早在外埋伏下刀斧手要将我拿下正法,子峻如何不知?”他忽然抬手,颤巍巍地解开自己的领口,而后在姚兴诧异的注视下唰地撕下,现出一大片赤裸的胸膛,“莫说大哥不信,子峻自己也不信,既是叛国投降了,为何还要千难万险地回到大哥身边!……慕容冲一直怀疑我是诈降推诿,对我看管甚严密,大哥可知我一路潜逃归国,是何等险象环生?!”姚兴亦见到那肌肤上几道纵横交错的新旧伤口,他是武人,自是可以辨清是自残还是外伤,不由地沉吟片刻,见姚嵩周身被冻出鸡皮疙瘩,便皱着眉弯腰去扶:“你若无辜自不会定你的罪——”不料触手之际,皮肤滚烫,竟是烧地火热的光景。姚嵩微一踉跄,摔进姚兴的怀里,姚兴有些手足无措地拥住了他,满腹里的责骂竟是忽然噎住了一般。“子峻,你烧地不轻!我宣医人来!”

姚嵩攥着姚兴的毛领,轻颤着道:“不,大哥,子峻只是日夜赶路,途中受了点风寒,不打紧。我在长安探得一件大事必须立即呈报——来年开春,泾水化冻,西燕必定对我国发兵!”

姚兴吃了一惊:“我听说那慕容垂在邺城也称了帝,慕容冲一系一直与其势同水火,为正朔之争该先向关东用兵才是,如何……”

姚嵩急了,在他怀里抖地如风中落叶一般:“不,远交近攻,慕容冲定会先向北用兵,彻底平定关中!”深吸一口气,他将头埋进姚兴丰厚温暖还带有一点腥膻气息的毛领中闭上双眼:“大哥定要信我最后一次,早做准备否则悔之晚矣——臣弟愿立军令状,若是开春之后慕容冲没有发兵,定一死谢罪!”

注1:关中四塞指的是东潼关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泾渭平原(今陕西河南)居其四关之中,故古称关中。

注2:范雎未曾发迹时曾随魏国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须贾怀疑他通齐,回国后报告魏丞相,范雎因此含冤受伤,改名张禄逃到秦国,向昭襄王献“远交近攻”之策而为秦相。后来须贾出使秦国,范雎扮作穷人去见他。须贾见其潦倒便以旧日绨袍相赠,睚眦必报的范雎因此复念旧情,最终没有杀他。

第37章

且说长安城中,虽也百事纷扰,但鲜卑人毕竟夺了关中占了长安,到底是个胜者心态,又快到年关元旦,于是尽皆喜乐不已,未央宫内外唯有一人合该郁闷。

杨定掀帐进来,见房内依旧没留一个下人伺候,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将手中食盒放下,轻声道:“天王。”

苻坚转过身来,随手一摆,示意他改了称呼。慕容冲劫救成功后就瞒过群臣将他安置在城西兵营之中,他有他的考量——他虽想与苻坚合作了,但若是真把苻坚弄回未央宫,来来往往总有那前秦降臣会碰见,尴尬之余亦会走漏风声,故而把他不声不响地藏进了刚成立的一个新兵营里,所属兵员皆是战后从各处招募来的新兵伢子,哪个也认不出要他们好生“保护”的这高大男人便是曾经叱咤天下的苻坚大帝。当然,便是苻坚起了二心要跑,也没这么容易越过这重重包围重重监视。杨定闻说,便苦求了那“监管”的差事来,也是有照拂善待免他受辱之意。任臻倒是对杨定颇为信任,应允同时干脆封了领军将军一职,将新兵营种种事宜都交与他一并总揽。因今晚除夕,杨定不敢怠慢,收拾了上好席面亲自送来,又要跪下磕头请安,苻坚一把挡了,随口道:“今非昔比,大可不必。”杨定抬头见苻坚已经换上鲜卑式样的武袍,亦不带冠,只是将长发像寻常胡人一般编辫结发,乱糟糟地甩在身后,心下不由一阵恻然,却不好多说,只得掩饰道:“今晚未央宫大宴群臣,末将是领饭之后中途出宫,来看望天王。”

“有心。”苻坚盘膝而坐,淡淡地看着杨定从中捧出一道一道的吃食,也不推脱,随手操起个白面馒头沾着牛肉酱汁大口咬去。杨定见他低头只是默不作声匆匆大嚼,却仅吃那最顶饱的面食肉类,旁的一概不碰,刚想开口说话,苻坚便未卜先知似地抬手止了他的话头,将前面一大碗牛肉推过去,含糊不清地道:“坐,你也一起吧。此处亦再无甚‘天王’。你莫要多心,我是劫后余生之人,旁的虚礼早讲究不起了。如今所愿唯尽快养好身子,再图将来大业。”

“可到底委屈了您……要受这等求死不能的屈辱。”杨定想到这委屈也有自己一份因由,不由地又生起几分愧惭。

苻坚风卷残云地扫光面前的主食,末了一抹嘴,微微地打了一个嗝,这才抬眼看向杨定。他也是许久不曾吃地这么粗饱了,以往那些年他是未央宫之主,自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便是偶有胃口了,没夹几筷也定会有军政要事来中断。“我倒是真地想过自裁的——在新平佛寺中求生无望,也不愿遂了姚苌那厮的贼心,就曾经想过了断。所以你带兵进来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若还有一丝君臣之情,便杀了朕吧’,都是真心话。”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却是满目苍凉,“那时候想着落到慕容冲手里还不知受何等折辱,不如死地尊严一些。但是如今,既是人生一场重头来过,我……死不起了。杨定,我非真人杰,当不起楚霸王。”

项羽创不出他曾经的建元盛世,他也做不到他最终的乌江自刎。

杨定不敢接话,只得搜肚挂肠地想些别样话语来安慰:“听说太子殿下已经逃至建康,谢家人对他还算善待,还给封了个爵位……”苻坚随意地点了点头,说也奇怪,当初狼狈不堪地撤逃长安,他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保住苻宏,延续他苻氏皇族最后的血脉,但如今隔着千山万水再听起这个消息,他竟恍如隔世,不喜不悲了。

杨定是个磊落的直性子,方才在宫中原也没吃饱——他是客将,与鲜卑慕容家的大小将军们到底不是一路,自要处处小心哪有心思用食?此刻便也依言在对面落座,一时之间不大的军帐中只听得两个汉子大嚼之声,还是苻坚先道:“有肉无酒,未免遗憾。”杨定巴不得一声——他是无酒不欢的,立即翻出两个大海碗来,一坛黄汤下肚,他便当真忘了苻坚“天王”的身份,亦不再费劲陪小心,转而开始海阔天空地胡聊。苻坚与他君臣多年,却分离两处,不甚常见,此次更是头一回如友人一般平辈论交,倒也新鲜。二人边喝边谈,不知怎地说到武技之上,杨定兴之所至,定要在苻坚面前耍上一套。

仇池杨氏当年也是以武立国,故而自有一套家传武学,与杨定平日征战沙场之时使的方天戟别有不同,见此刻场地有限,便以匕代戟化长为短地施展开来,也是存了个讨教切磋的意思。